這是盛悉風生平第一次阻撓江開的夢想。
早在孩提時代,他還隻會開著玩具電動車耍酷的時候,她就偷偷覺得他握方向盤的樣子很帥。
她是他最虔誠、最初代的粉絲。
她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對著他聲嘶力竭,親口說出那些反對的言論。
而且就在伊斯坦布爾,他們的信念合二為一的地方。
情緒宣泄,短暫的暢快過後,隨之而來的是難以名狀的負罪感。
她仿佛背叛了她心底那個一戰封神的少年賽車手。
更像背叛了那個為他背水一戰的自己。
這種認知讓她更加痛苦。
她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到了這個地步,她還是不能擁有想把他拴在身邊的任性權利。
“我知道。”江開把她抱進懷裡,“我都知道。”
他細數著她為著他的夢想做出的犧牲。
“每次我要走,你明明很舍不得我,但從來沒問過我可不可以多留兩天。”
“再想我都不會在我工作的時候打擾我,隻要知道我在忙,都會主動說再見。”
“一個人備婚,處理很麻煩很瑣碎的小事。”
“甚至連金毛走丟的時候,心急如焚都不能打一個電話給我。”
“明明是我的夢想最大的受害者,卻願意做這個世界上最支持我的人。”
所有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你一直在讓步。”
“我欠你的。”
這些盛悉風從來沒有抱怨過,她為他在賽場上的每一次榮譽驕傲,默默消化了孤獨和失落,連思念都不敢都說,唯恐帶給他心理負擔。
相戀一年半,尋常情侶早已進入平淡期,而她熱戀期還沒過癮。
“你知道……”她苦笑,“你既然知道就應該明白,除了平安,我什麼都沒有要求過你。可你怎麼可以連我唯一的要求也做不到。”
“如果你沒能從車裡出來……”說到這裡,她再度失聲痛哭,“當時每個人都在說你完了,我也以為我要永遠失去你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不是在做夢,我真害怕我一醒,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是夢,真的,我保證,你每次醒來都可以放心,我還好好活在這個世上。”江開拉著她的手貼到自己臉上,要她感受自己的體溫,又帶她的手到自己胸膛。
裡麵,他的心臟正在鮮活跳躍著。
“我還沒娶到你呢,還要和你白頭到老的,我怎麼舍得死。”
盛悉風在他懷裡漸漸平息,到後來,兩個人都說累了,隻是靜靜擁抱著彼此。
他們默契地沒有提及他該不該繼續逐夢的話題。
打斷他們的是兩記叩門聲,江開的父母和沈錫舟到了。
於知南一看到江開就紅了眼眶,坐到他床邊忍不住掉眼淚,江邵則是站在床尾深深看了他一會,頷首回應了他的“爸”,然後走到窗口抽起了煙,全程悶聲不吭。
江開沒忍心提醒江邵醫院不能抽煙,一邊輕拍著母親的背安撫她,一邊和沈錫舟碰了個拳,確認存活。
沈錫舟看似雲淡風輕的,但碰拳的力道輕了又輕,仿佛他是個瓷娃娃。
江邵在窗邊抽完兩根煙回來,眼眶有一絲微不可察的紅:“還比嗎?”
江開看了盛悉風一眼,說:“看情況。”
盛悉風估計他是怕刺激到她,才選擇模棱兩可。
預想之中,江邵勃然大怒的場景並未發生,他隻是長久地注視著江開,好像26年過去,他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自己的兒子。
“就真的這麼喜歡賽車嗎,我不理解。”良久,他歎息,似是和兒子劍拔弩張地鬥了那麼多年終於認輸,承認自己不可能扭轉兒子的心意,也意識到自己麵對著怎樣超凡的意誌,“連直麵死亡的恐懼,都不能打退你嗎?”
江開選擇沉默。
房間裡彙聚了他在這世間最牽掛的人們,包含親情友情和愛情,因為他,他們每個人都陷入了戰兢恐懼的風暴之中。
他不願逞口舌之快帶,給他們二度傷害。
盛悉風借口說自己出去透透氣,慢慢走出了病房,因為扭傷,她的腳很腫,走得不太利索,沈錫舟過來扶她。
走出病房,反手關門之際,她聽到江邵問江開:“那麼悉風呢,準備和你共度餘生的人親眼看到你身陷火海,她同意你繼續賽車?”
她關門的動作不由停住。
裡頭安靜了兩秒,江開說:“她確實受了很大的驚嚇,沒有她的允許,我不會繼續比賽。”
盛悉風自嘲地笑了笑。
無暇為他至少把她的感受看得比賽車重高興,因為選擇權到了她手裡,而她麵臨的是一個無法兩全的選擇。
折斷他的翅膀,把他困在自己的身邊,看他日益黯淡,失去光芒,她不知道他可以忍耐多久。
險些死在火海裡未必會給他帶來陰影,但如果他就此放棄賽車,這會是他真正的終生陰影。
他是自由的風,要怎麼一直停留?
何況她喜歡的,本就是恣意的江開張狂的江開,信念堅定閃閃發光的江開。
還是放他離開,然後在他每一次比賽的時候回想起昨天的場麵,膽戰心驚。這一次他活下來了,那麼下一次呢,誰知道還會不會發生意外。
她遲早會在這樣的猜疑中變得神經質。
“你怎麼想的?”沈錫舟問。
“不知道。”盛悉風不想再想了,“過幾天再說吧,萬一我過幾天就忘記害怕了。”
那就皆大歡喜。
江開當天就跟著家裡的飛機一起回了申城,住在江家,由家人照顧。
盛悉風每天都會過去陪他,她走路不方便,家裡給安排了輪椅。
等過了大約一個禮拜,江開的腦震蕩症狀所剩無幾,根據醫囑可以正常下床活動,家裡也給他準備了輪椅。
他不太樂意:“就這點傷,坐什麼輪椅啊?我都快好全了。”
“你這腳金貴著呢,得養好。”盛悉風說,“我的腳可能就是因為上次道路塌方的時候扭過,現在才又扭了。”
他的腳有什麼特彆金貴的,除非他要踩賽車的油門。
事發一個星期,這是他們第一次似是而非地聊到賽車相關的話題,江開隱約從中聽出她態度方麵的鬆動,不由偏頭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