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大膽兒口袋裡掉出,殷梟腿上得到的西洋鑰匙,被尤非看到。韓大膽兒隨口說是自己家的門鑰匙。
尤非卻道:
“除非,你們家是住銀行保管箱裡!”
韓大膽兒聽他這麼說,明顯是知道這鑰匙是乾嘛用的,趕緊追問:
“你知道這鑰匙是乾嘛用的?”
尤非道:
“知道啊!這不是銀行保管箱的鑰匙麼!”
韓大膽兒怕尤非嘴不嚴,沒有明說這鑰匙的來曆,隻說是一個案子的證物,但一直不知道是乾嘛用的,卻沒想到尤非竟然知道這鑰匙的用處。
尤非道:
”彆看我現在日子過得不濟,但我們家原來也是有錢的大戶人家。”
這韓大膽兒倒是沒想到,看尤非平時過日子節儉,從沒見他請過客,有時候連早點都是蹭彆人半套煎餅果子,就這拮據的樣子,實在想不到以前竟然也是好出身。
原來尤非的爺爺前清也是在朝為官,雖然官職不高,但也算官宦人家。後來告老還鄉時,把自己兒子就是尤非他爹,安排到了天津衛的鈔關,當了個小吏。彆看官卑職小,可很有些油水,家裡日子過得也不賴歹。
可尤非有個叔叔,是老爺子的小兒子,小的時候就十分溺愛,長大了更是遊手好閒,除了花錢,彆的本事一概沒有。尤非的爺爺百年歸老之前,一再囑咐不能分家,讓尤非他爹一定要照顧兄弟。
可萬沒想到,慈心生禍害,尤非的叔叔不光花錢,還好賭,尤非他爹再能掙錢,也不夠他糟踐。沒過幾年,鈔關取消了,當年管鈔關的丁家也倒了,丁家大少爺都去賣了糖堆兒了,誰還有空管尤非他爹。
尤非他叔叔後來還染上了毒癮,抽起了大煙,就是鴉片。家裡光進不出,最後一蹶不振,尤非的叔叔也因為抽大煙,弄壞了身子,一病不起,不到三十歲就吹燈拔蠟了。
尤非家裡以前的宅院在老城裡,後來被他叔叔賭輸了押給了彆人。一家人沒地兒住了,尤非那會兒還不大,尤非他爹就拿出手裡剩下的錢,花了三百一十塊銀元弄了兩間“典當房”。
這典當房,不是租的,也不是買的。是蓋房子的人沒錢,就找人湊錢蓋房子,房子蓋好之後,再和出錢的人立下字據,二十年為期,免費給出錢的住二十年,二十年之後,蓋房子這位再用錢把房子贖回來。因為比買房子要便宜不少,所以那年頭兒,有不少人住這種典當房。
可有地兒住了,一家然怎麼生活,還幸虧尤非他爹有先見之明,早年在花旗銀行開了個保管箱,存了點金銀,勉強夠一家人生活了,但坐吃山空,站吃地陷,後來就煩人托竅,花錢給尤非找了個警察的工作,日子這才算是有了著落。
當時尤非他爹,在花旗銀行開的保管箱,用的就是種鑰匙。所以尤非一眼就認出這鑰匙的用途,可這把鑰匙具體是哪個銀行保管箱的,就不得而知了。
天津衛開埠以來,除了“北四行”和國民政府的“中央銀行”之外,個租界國的銀行林立津門。
這北四行就是,袁世凱下屬張鎮芳創辦的“鹽業銀行”、皖係軍閥倪嗣衝和天津財神王郅隆創辦的“金城銀行”、還有談荔孫創辦的“大陸銀行”和中國和南洋華僑創立的“中南銀行”。
而當時天津衛的外國銀行更多,有英法租界交界處的“中法工商銀行”、香港的“彙豐銀行”、日本的“橫濱金正銀行”、美國的“花旗銀行”、英屬的“渣打銀行”、日本投資的“朝鮮銀行”、法國人的“東方彙理銀行”、還有清政府和俄、法合資創立的“華俄道勝銀行”等等十數家各國銀行。
其中大部分銀行都有地下金庫和保管箱業務。韓大膽兒本來也想,找老白小猶太研究研究這鑰匙的用途,現在既然知道是銀行保管箱鑰匙,那就更得找他倆商量一下。他倆雖然也算是久居天津,可畢竟是外國人身份,家裡又都是做買賣的,要在銀行方麵查點事情,怎麼說也比韓大膽兒這個華人巡警要方便得多。
韓大膽兒和尤非告彆,約好三天最多五天以後,就讓梅本事把他調到偵緝科。尤非倒不是怕死,但家裡有老婆有兒子,當巡警平平安安,怎麼也比去偵緝科,查那些大案要案,要安全得多。
當巡警跟著高寶生,雖然混得也不錯,偶爾還能掙些外快,但比起總廳,畢竟要少一大截,再說韓大膽兒既然說了,不讓他冒險,隻做文職查查線索,他當然也願意多掙點錢,就點頭答應,向韓大膽兒道謝。
韓大膽兒騎車去找小猶太,他卻碰巧不在。小猶太家裡人十分好客,非要留韓大膽兒在家吃飯,韓大膽兒一心在案子上,隻好推說有事就去了老白家的酒館。其實韓大膽兒倒不是客氣,主要是小猶太雖然不信教,但他家裡信教,信的還是猶太教,當初小猶太非要去法國教會學校上學,家裡就死活不讓,最後還是小猶太保證不信其他宗教,這才勉強答應。
韓大膽兒是無神論者,又不知道猶太教用餐有什麼規矩,彆回頭吃個飯,在弄得人家不愉快,與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韓大膽兒到了老白家的小酒館,卻看見小猶太正和老白在一塊吃飯。感情小猶太家裡雖然有錢,但日子十分節儉,不總吃肉,現在離著猶太光明節還有還有好幾天,今天這頓又是蔥蒜韭菜,瓜類和土豆,他實在是不愛吃,所以才出來躲家裡這頓飯。
猶太人在老白俄家裡吃飯,這事兒要是擱在現在,懂曆史的朋友們聽說,都得認為是天方夜譚。沙俄時代有不少猶太人,就住在俄國境內,而且長期飽受沙俄的壓迫。這猶太人和俄國人見麵都跟有仇賽的,怎麼可能坐在一桌吃飯呢。可他們呆的地兒不是彆處,而是天津衛。
天津衛這地方養人,當年各色人種,三教九流,魚龍混雜,都能有共生之道,何況是兩個在天津衛文化熏陶下的外國家庭。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舊黃曆了,能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怨!
小猶太的父母是什麼態度,咱不清楚。可老白的父母雖然是沙俄貴族後裔,但在東北這麼多年,感覺更像是中國東北人,對人十分熱情,從不把種族身份當回事兒!
老白家雖然是貴族後裔,但早年流亡在關外,在東三省待過不少日子,好日子苦日子都經曆過,後來到了天津,用手裡的積蓄開了家酒館,生意還真不錯。
老白的爸媽也沒有什麼貴族後裔的習氣,不像一般俄國人,不喜歡不請自來的客人,要去拜訪都要事先約好。他們為人十分熱情好客,一張嘴雖然說的也是中國話,但是在東北呆久了,沒什麼天津味兒,卻帶著一股東北大碴子味兒。
老白家今天是土豆燒牛肉,他家做的土豆燒牛肉,跟傳統俄國做法不同,裡麵還放了蘿卜粉條這類一大堆,看著更像是東北亂燉。老白爸媽見韓大膽兒來了,就趕緊招呼他一起坐下吃飯。
都說這猶太人最講究禮儀,這也分怎麼講,小猶太這種在天津衛長大的外國人,與其說是外國人,還不如說是長著外國臉孔的天津爺們兒。菜一上桌這小猶太可真不客氣,吃得狼吞虎咽,全無儀態。他一邊吃,嘴裡還一邊嘚啵,把粉條渣,噴了韓大膽兒一臉。
吃完飯,收拾了桌子,老白家準備下午開店的東西,這小酒館白天人很少,一般下午才正式營業,一直到深夜,招待的大多是外國人,也有些在附近工作的中國人,生意算是不錯。
老白、韓大膽兒和小猶太幫著收拾料理完,就一塊出門走走。小猶太意猶未儘,說想去三不管轉轉,仨人就騎著車順著牆子河往南市去了。牆子河咱之前提過,過去的牆子河一直通到衛津河裡,現在天津的南京路和長江道,以前都是牆子河的河道,解放後才填平了成路。
三人騎著車邊走邊聊,韓大膽兒這才說起最近辦的兩件凶案,和自己找到的那把保管箱鑰匙。三人把車停在牆子河寶仕徒道橋上,倚在橋欄杆邊抽煙。
老白接過那把鑰匙瞧了瞧道:
“我家在華俄道勝銀行倒是有賬戶,但隻是存錢,也不知道那家銀行有沒有保管箱業務。這鑰匙把兒,不像是俄國風格,俄國風格鑰匙,要不就是沙俄皇家範兒,十分華麗那種,要不就拜占庭範兒,尾部有點像教堂圓頂。至於銀行保險櫃鑰匙我就不了解了!”
小猶太接過鑰匙,翻過來調過去看了幾遍,然後說道:
“這東西尾部簡潔,菱形尾部,看著有點維多利亞仿都鐸的味道!可能是英國的玩意兒!”
韓大膽兒道:
“嘿!我以為這幾年上學,你光學吃飯和貧氣了,想不到你還挺有學問,藝術風格隻玩意兒你也懂?”
小猶太不屑一顧,抽了口煙說道:
“我們家做進出口貿易,還涉獵藝術品收藏,這些都是基本知識,在學校那會兒,我總去聽老執事講藝術課,你們不去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