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越聽越吃力, 雲霄的表達能力相當糟糕,還有那動不動浮誇的語氣。
聽著想打人。
“什麼?”宋承不動聲色的向後退了一點。
年輕人個子實在是高,站的近了便有一股壓迫力撲麵而來, 很不舒服。
“我的意思是說......”雲霄嘗試著解釋。
而一旁的胡容突然頓悟道:“那個穿紅色裙子的女人,她扭下了骷髏架的頭顱!”
雲霄眼睛一亮, 敲了一下手掌:“對,沒錯。”
“他們會因為懼怕慚愧,甚至是心虛而死,但絕不會為了贖罪而輕生。”
雲霄隨意的抬起手, 當初車廂裡發生的一切再度重現。
因為恐懼心虛的中年婦女不斷請求被害死的兒媳原諒, 她沒想過掙紮。
因為她以為自己沒辦法與一個厲鬼抗衡, 熟不知這隻厲鬼生前就是被她害死的。
拂去恐怖醜陋的外表來看, 車廂裡的人也好鬼也罷,從本質上來說他們是一樣的。
都是意識魂魄的存在, 沒有絕對的弱小也沒有絕對的強大。
是虛象給了他們更多的恐懼和害怕,虛象在震懾他們,與此同時暗示著他們的弱小和無法反抗。
但即使這樣, 還是有人掙脫了這一潛在的規則。
坐在宋承和胡容前麵的紅裙子女人, 她生前殺了戀人, 死後恨和愛意催使她再度舉起雙手, 將其頭顱扭下。
因為她覺得,這是戀人欠她的, 沒有心虛沒有恐懼, 有的隻是不可原諒和必然。
而之前足夠聰明的美術生也從女人身上得到了啟示, 隻不過他太弱了也確實心虛害怕,這無疑增加了對手的力量。
“鑽漏洞,他們太狡猾了,生前可惡死後更加掩蓋不了肮臟的靈魂,他們該下地獄!”
年輕人氣憤的嚷道,說著說著突然泄了氣,“哦,我忘記了自己沒有打開地獄之門的能力。”
沮喪,雲霄的英俊的臉上寫滿了沮喪。
事實上,他甚至都不能踏出這片領域。
宋承看到他如此的傷心,頓時心裡湧出不忍的情緒來。
下意識的安慰道:“沒關係,你已經做到最好的了不是麼?”
雲霄愣在了原地,他有多久沒有聽到這熟悉的話語了。
久遠到仿佛是上個世紀,又或者是新的一個紀年的開啟。
而他所等待的故人啊,遙遙未見身影。
雲霄的眼眸裡閃過微亮的光芒,他收起臉上的沮喪露出一抹溫柔的笑。
正當他要開口說些什麼的時候,雲霄突然猛的轉過頭去。
好似察覺到了什麼一般,他低聲說道:“又來客人了,今天真是熱鬨非凡。”
雲霄轉過頭歉意的說道:“抱歉,看來我們隻能到這裡了。”
說完他便抬起左手,後車門隨之打開,露出宣明的世界。
“請下車吧,你們不能再呆的更久了。”
年輕人剛剛說完,吳歆藍的身體就控製不住的飄了出去,率先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裡。
隨後胡容也消失在了出口,隻剩下宋承和雲霄默默對視。
雲霄笑了,“我不會那樣對您,那可並不禮貌,對麼?”
宋承也跟著笑了,“既然你知道,還這樣對待他們。”
他猶豫了片刻,腦海裡閃過很多的想法,比如要不要詢問雲霄他和鄭嚴序的關係,又或者他的存在到底意味著什麼。
可最終宋承什麼也沒問出口,他踩上台階踏入宣明的那一刻,耳邊卻突然想起一道聲音。
那是年輕人低低溫柔的言語。
他說,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我都會出現在您的麵前,隻要您呼喚我的真名。
呼喚我的真名,正如以前您神眷的那樣。
“阿努......”
宋承刹那間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襲擊了一般,他控製不住自己的聲音,已然快思維一步說了出來。
可那並不完整,他知道那並不完全是雲霄的真名。
腦海裡開始往外湧出不屬於他自己的記憶和回音,宋承聽到有人在說話。
他說,我們並不是世界的起源,但我們是世界的意誌。
起源在削弱,而意誌.....卻在消亡。
一股可悲的情緒從胸腔裡噴湧而出,宋承感受著那窒息的難過,一瞬間恍惚的認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直到自己的手臂被人猛的一拉,他從黑暗跌回了現實。
耳邊響起刺耳的電瓶車喇叭聲,公交車開啟的轟鳴聲,還有胡容著急的詢問聲,宋承麵色蒼白的回過了神。
“你沒事吧?我的媽,你剛剛在想什麼呢,差點被小電驢刮到!”胡容無奈的問道。
“我.....對不起,我剛剛有點慌神了。”宋承歉意的一笑。
“好吧好吧,沒事就好啦。”
-
而在另一個空間,雲霄麵帶遺憾的站在了一片廢墟前。
青年並沒有想起他的名字。
“如果是我,就不會給他下那麼重的暗示。”
一道漫不經心泛著磁性的聲音在雲霄的身後響起。
“畢竟咱們尚未覺醒的冥王,他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到甚至是陷入沉睡萬年醒來一次的主神,都為了保護他訂下了神契。”
男人的聲音充滿了調侃和諷刺,雲霄有點煩躁的掏了掏耳朵。
“您有什麼請教嗎?我親愛的叔叔。”
他轉過頭,男人欣長的身影印入眼簾。
那是一個五官深邃模樣陰美的男人,微卷的栗色頭發使他看起來像個流浪多情的詩人,而站在他肩膀上的那隻白色鳥兒的存在,卻讓他像個逗趣的貴族老爺。
雲霄在看見那隻白隼的瞬間,表情微微一頓。
“天呐,不會為了教訓不聽話的侄子,連家長都一起請來了吧。”雲霄頭疼的低聲嘟囔。
“那到不至於,兒子。”
一道淡淡的女聲響起,溫柔中帶著幾分嚴厲。
白隼展開翅膀從男人的肩上飛下的刹那,化作一個瑰麗不可方物的女人。
雲霄微微低頭,尊敬道:“母親。”
“恕我冒犯一句,我實在是不明白時隔多年,您怎會再次和這個家夥走在一起?”雲霄不客氣的質問道。
芙芙沒有回答他的話,而男人卻衝她笑道:
“瞧瞧,我可並沒有欺騙你,倘若你不來,我這可愛的侄子恐怕會將我拒之門外呢。”
芙芙皺眉。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我和他有七成相像,甚至骨髓裡流淌著同樣神祗的血脈,你為何如此討厭我?”男人傷心的捂住胸口,指責道:
“我和那家夥可是兄弟,你不能如此偏心,我親愛的阿努。”
雲霄的臉冷了下來,“是啊我的好叔叔,你和他是兄弟,可一個受人敬仰而另一個卻被流放荒漠,恐怕就是這一點才令你嫉妒非常,甚至不顧神的尊嚴,痛下殺手吧?”
男人笑不出來了,他沉聲道:“我沒有殺害你的父親——”
“隻是你太狡猾並沒有留下證據而已。”雲霄毫不客氣的反擊。
“夠了!”芙芙低聲喝止,她疲憊的按了按額角,“兒子,我可不想看到你如此不禮貌的一麵,同樣的,你父親也不喜歡你如此咄咄逼人。”
雲霄愣住了,他委屈的撇了一下嘴:“不要再說了,父親他現在....甚至都不記得我的名字。”
一個失去神格和記憶的神明,還是神明麼。
芙芙暗道糟糕,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後,她不得不軟下心來說道:“你明明知道他是有苦衷的,不是麼。”
複活一個神明,在這樣一個諸神黃昏的太陽紀,其中的艱難超乎想象。
“而且他的力量在複蘇,這也是我們來此的目的。”芙芙解釋道。
公交車發生的一切,躲在暗處的他們早就看完了全程。
青年的進步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快上很多。
不提這話還好,一提雲霄嘴角便勾起了一抹譏諷的笑:“原來是你們,是你們把他帶進了冥界,僅僅是為了試驗一下他的能力,還是說為了滿足你們可憐卑微的安全感?”
雲霄的話直白而尖酸,芙芙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兒子,有些事情你不站在大人的角度上去看,你永遠不知道真相。”
“真相?真相已經擺在您的麵前了,隻是您自欺欺人罷了。”雲霄嘲諷道。
“真的足夠了阿努比斯,我不想在這件事上爭議太久,你明知道即使再爭議個上萬年,也依舊沒有結果。”
芙芙不等雲霄回答,便急迫的開口:“兒子,他的幼子正在茁壯成長,你感受到了不是麼?”
雲霄一愣,喃喃道:“是啊,咱們新世紀的主神即將要誕生了.....”
“看哪,天大的喜事。”
此刻男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我不得不提上一句掃興的話,衰敗的太陽紀可支撐不了這位新神的誕生。”
“.....也許,它將胎死腹中,也未可知呢?”
-
宋承和胡容出現在了吳歆藍家門口的公交車站邊,而女人此刻已經忘記了在車上發生的大部分事情。
雲霄神不知鬼不覺中動了她的記憶,或許隻是抬手的功夫。
兩人將吳歆藍送回了家,胡容收取了小部分的費用,對於那塊奇珍異寶的驚堂木來說,真的是很小部分的費用。
儘管吳歆藍保住了一條性命,但她的臉上依舊泛著愁容。
那是為生計所累的疲憊,原本沒有這一出變故,她和男友今年正準備買房,然而隨著這一意外,這筆錢也打了水漂。
也就是在付款的時候,吳歆藍才算真正的坦白了難言之隱。
兩年前一個雨夜,她曾開車撞過一個不守規則過馬路的高中生。
當時的吳歆藍害怕極了,隻想著趕緊逃離案發現場,壓根想不起來下車去檢查一下人是否還活著。
等到她回過神後,那名學生的身體已經涼透了。
為此吳歆藍不得不賠償死者家裡一大筆錢,息事寧人。
而現在她說出來的原因不過是沒了之前的心理負擔,又想著胡容能同情她一些,少收取部分費用。
可惜吳歆藍的小算盤還是落了空,胡容在哪方麵都可以將就,唯獨錢財不能。
於是該收的還是一分沒少,鐵公雞沒有心。
兩人回去的路上宋承有些沒精打采,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搞的胡容很多疑問也不好問出口,隻能等青年緩過勁來了再說。
宋承回到家時間剛剛過了正午,推開房門,男人穿著圍裙拿著鍋鏟匆匆忙忙的踏出了廚房的門。
“寶寶回來了?”
他夜不歸宿,鄭嚴序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的擔心和慌張,好似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一樣。
宋承心裡複雜,不知該如何開口。
男人卻急忙放下鍋鏟快步走了過來,他親昵的摩挲著青年微微泛白的臉龐,蹙眉道:
“怎麼了,有人欺負你了?”
宋承剛想搖頭,便瞥見男人眼眸裡閃過一絲冷光。
“早知如此,我就該下去把你接回來的。”鄭嚴序心疼的親了親青年柔軟的唇。
而宋承現在才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推他:“唔!你、你說什麼?”
“你說你要下去接我?不是,你知道我在哪?”他急急忙忙的改口。
原來鄭嚴序去找過他,而且男人必然知道點什麼。
雲霄的話無時無刻不在耳邊響起,那道聲音好似擊中了他意識海裡隱藏的一部分,有什麼東西即將浮現,然而又沉入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