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江彆鶴在這件事中,隻能算是個小蝦米。
他上麵的人是荊州參將白若麟,白參將再上麵的人是國舅蕭仲甫。
不是正經國舅,而是當今皇帝寵妃蕭貴妃的兄長。蕭貴妃有一子,乃是當今杜王朱勄昌,很受皇帝喜愛,與之相反的是太子不得皇帝愛重,隻是太子是嫡子,又早早受封,皇帝不好貿然廢太子,叫愛子上位。
故而蕭貴妃一係,就相反設法拉太子下台,此次賑災銀事件他們就是劍指廢太子。
那江彆鶴參與其中,又有什麼好處呢?
林萊稍微一琢磨就懂了,賑災銀若是被證實是江湖中人所為,那到時候天子震怒,必然是要對整飭武林的,到時候江彆鶴借蕭貴妃一係的春風,成了朝廷的發言人,那他可就相當於扯了最厲害的一頂大旗,掌握了江湖中人的生殺大權,成為名副其實的武林霸主。
可以很可以。
他不是想要名,想要利嗎,林萊就成全他。
事發當日。
賑災銀最終被保住了,因為盜賊們動手時,義士們及時跳了出來,將吃了熊心豹子膽的盜賊一網打儘。
林萊還說了:“此次我等能在千鈞一發之際,為萬千災民保住救命銀,多虧了一個人,他就是江南大俠江彆鶴。皆因他偶然間察覺到那群惡賊們的陰謀詭計,然後將此事說給我聽,我才能及時召集諸位英雄好漢。不愧是最是仁義的江南大俠啊,此等義舉,我等會銘記於心的。”
江彆鶴眼前一黑,幾乎要嘔出一口血來。
此陰謀一敗露,蕭國舅他們沒受牽連還則罷了,他們若是被牽連,那他這個出賣他們的叛徒,還能有命可活嗎?即使他說自己不是叛徒,他們也不會信的。
他就納悶魏無牙都被收拾了,為什麼還沒輪到他,原來林無憂是在這兒等著他呢。
她殺人誅心啊!
不僅僅是江彆鶴。
蕭國舅一係,林萊都沒想讓他們好過。
其實她都不用多做什麼,太子一係雖說被壓製,可他到底占著正統,還是有不少支持者的,何況蕭貴妃一係平時樹敵眾多,如今有了這麼個天大的好機會能絆倒他們,那自然是眾人拾柴火焰高啊。
皇帝倒是想護一護寵妃和愛子,隻這事明麵上到底是涉及到了賑災銀,若是他輕拿輕放,那必然難堵悠悠之口。
關鍵時刻,杜王朱勄昌被人揭發其在府邸裡藏有龍袍,這下子觸到了皇帝的逆鱗,他大怒之下,不再容忍寵妃和愛子。
不想蕭貴妃一係見勢不妙,想要進行最後一搏,直接發動宮變。
最終功敗垂成。
之後,蕭貴妃一係徹底退出曆史舞台。
皇帝身體也越發不好了,監國大權漸漸到了太子手中。
這政權交迭下,自還有不少人被牽連其內,尤其是蕭貴妃一係。
荊州參將白若麟赫然在列。
他自然是恨毒了臨了反咬他一口的江彆鶴,恨自己當初引狼入室,自是想要將江彆鶴千刀萬剮。不止是他,在此事中非但沒有得到從龍之功,還被打落塵埃的一些人,但凡知道是江彆鶴從中作祟的,都不想放過他。
江彆鶴偏偏不能為自己辯駁。
他辯解的話,那些以為他真有此義舉的江湖人,必要反過來唾棄他。
這麼一來,他就是多麵受敵,沒有一麵不是敵人。
即便如此,他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兒去。
一開始相信他確實是仁義大俠的江湖中人,在發覺好多人都在追殺江彆鶴,也不禁開始疑惑他究竟是得罪了什麼人。有些心眼的,自然就回過味來了。
還有人都跑到了林萊跟前,叫她仔細些江彆鶴,有些人啊就是知人知麵不知心的。
林萊一麵若有所思,一麵在心裡笑得不行。
在林萊看來,江彆鶴和蕭國舅等人是罪有應得,他們如今懊悔也不過是認為自己怎麼就沒成功呢,成功了,他們就能一步頂天了,而不是懊悔不該對賑災銀下手。試想,被他們擁簇的杜王朱勄昌日後真上位了,那他怕是也不會成為什麼明君。
太子朱勄德,相比之下,還好一些,他身邊還有些能臣相護,他又能聽得進能臣勸諫,還有些當斷則斷的魄力,等日後登基,說不得能有一番建樹。
還有一點是朱勄德不排斥西學,認為開海外貿易是對舉國都有益的,這一點還是比較重要的。當然,他會有這樣的想法,不排除是有人在他旁邊影響他。
總而言之,朱勄德這個下任皇帝不會比他爹更糟了。
話說回來,嶺南的災情。
此次災情中有一人貢獻很大,此人千辛萬苦從呂宋帶回了紅薯藤,閔州巡撫對這件事亦很重視。
林萊知道這件事後,她“啊”了一聲,往自己額頭上拍了一大巴掌。
她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啊!
好在紅薯還是來到了我朝,林萊還決心以後要額外留意其他高產物種,不能等到用時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
在這期間,小魚兒找到了清醒過來的燕南天。
燕南天原本還擔心因為他和萬春流離開惡人穀,導致惡人穀裡的惡人跑出去肆虐江湖,不想萬春流叫他大可安心。
燕南天一問才知道如今江湖中多了個無憂島主,她前不久才滅殺了十一星相中的首惡魏無牙,杜殺他們無不膽戰心驚,生怕他們跑到外麵去也會被無憂島主無情鎮壓,那還不如呆在惡人穀中,好歹無憂島主不會主動來惡人穀裡。隻是他們又生怕燕南天恢複過來,再來惡人穀裡找他們的麻煩,這可真是前來狼後有虎,他們夾在中間過得戰戰兢兢的。
燕南天聽後,喟歎一聲江湖代有英雄出。
燕南天還問起了他帶進惡人穀裡的嬰兒,知道了他叫小魚兒,如今在江湖中闖蕩。
燕南天知道小魚兒在惡人穀裡必然過得很辛苦,他也不會要求小魚兒必然成才,他現在清醒過來了,等他恢複好了,他會親自替他一弟報仇雪恨的,他也替他一弟好好教養他的孩子。
後腳,小魚兒就找了過來。
兩人抱頭痛哭。
哭過之後,燕南天就提及了家仇,說仇人有江琴,還有移花宮宮主——當初他在他一弟身上發現了移花宮宮主的掌力。
小魚兒眼睛亮晶晶地說道:“燕伯伯隻管安心養傷便是,我爹娘的仇,其實已經報完了。”
燕南天:“??”
小魚兒摸了摸鼻子,這還真不是他親手報的。
就說那移花宮宮主吧,他如何是打不過的,還是林無憂出的手。隻是到最後,花無缺為邀月求了情,留下了她的性命。
邀月就此潰逃。
其實叫小魚兒看,邀月這麼多年處心積慮地想要他們兄弟互相殘殺,最終這個願望落空,已經夠她受得了。何況邀月為此還幾乎殺了她的親妹妹憐星,這豈不是相當於舍棄了自己的親妹妹,這麼一來,邀月又能得到什麼呢。
這比殺了邀月,還能懲罰她。
再者移花宮到底養大了花無缺,花無缺這麼做,也算是還了這份恩情,再見就是陌生人。
小魚兒呢,他就是想單獨去給父母報仇,也得先把武功練好吧。
他見燕南天一頭霧水,就扶著他坐下,自己慢慢講給他聽。
燕南天聽完就傻了眼,內心還一陣彷徨,他這醒來好像沒差。
小魚兒似有所覺,就湊過去撒嬌道:“燕伯伯還要看著我和無缺娶妻生子呢,再者林無憂還等著燕伯伯好起來,和您一決高下呢。”小魚兒其實在訴說來龍去脈時,隱去了花無缺和他這位臨時師父之間的親密關係。這不是花無缺說那是他們倆之間的私事,不能對外人說嘛。
加上燕南天先入為主地認為林無憂雖是後起之秀,可年齡至少也得在三十往上,所以就沒往這方麵想,他聽到小魚兒那麼說,還訓斥道:“她既是你師父,又對你們兄弟恩重如山,你怎好直呼其名。”
小魚兒做了個鬼臉:“是是是,等下次我見了她,我高低給她磕三個頭。”再順帶給花無缺磕幾個嘻嘻。
燕南天見他如此活潑可愛,內心也是十分喜愛的,便笑道:“你記得便是。”
燕南天這次清醒過來,還因此因禍得福了,主要是因為他練得嫁衣神功,若想大成需要將內功進行一次錘煉,一般方法就是在內功大成時主動將內功散去,再重新修煉,因為有第一次的修煉打底,某種意義上達成了嫁衣的目的,修煉起來事半功倍。隻是尋常人哪裡舍得放棄自己一身內功,何況嫁衣神功本身就難以修煉,有天賦還不行,還得修煉者意誌堅定,還堅持不懈。
燕南天呢,第一次修煉時想要自己走出一條控製內力的道路,而不是反受到內力挾製,他那時候也沒想要散功後再行練功。不過後來經過了惡人穀一役,他誤打誤撞下破而後立,進入了一次修煉狀態。在這個狀態下,燕南天再恢複起來是很快的,他還能真正意義上練成嫁衣神功,到其最高境界。
他又因為知道如今江湖中有能人鎮壓惡人,義弟夫婦的大仇還得報,那他恢複起來就更加上心了。
少則兩年,多則四年,他又能執劍行走於江湖了。
小魚兒知道後,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他之後到了閔州,見到了找到這裡來的鐵心蘭,和她高高興興地玩了幾天。
隨後小魚兒才找去了林園,等見到了林萊,他一話不說,非常利落地跪下給她磕了好幾個頭。
“徒兒見過師父,師父您老人家可是安好?”
林萊:“。”
林萊翻了個白眼:“可彆,小魚兒你這大禮我受不起。”
“受得起受得起,我燕伯伯可是好好教訓過我了,叫我要好好孝順您老人家。”小魚兒嘿嘿笑道,他還左顧右盼起來:“怎麼不見我師公他老人家呢?”
林萊:“。”
這家夥還真是會販劍。
林萊眼睛一轉:“真要說的話,和我有師徒之名的,乃是江懷瑜。小魚兒,你可要想好了,你想要做回江懷瑜。章嬤嬤和單嬤嬤如今可是還在我家榮養呢。”
小魚兒:“呃。”
小魚兒猶豫了那麼一下,就立刻爬了起來:“我這不是和你開個玩笑嘛,不要當真不要當真。”
林萊讚歎道:“你可真能屈能伸。”
小魚兒不以為恥:“說真的,花無缺呢?”
“你想他了?”林萊知道他與無缺相見尷尬的事,就故意調侃道:“果然是血濃於水,兄弟情深呐。”
小魚兒:“……”
他就多餘問那麼一句。
小魚兒想了想,又想起一個人來:“江彆鶴呢?”
林萊扯了扯嘴角:“放心,他沒有什麼好日子可過的。”
說起江彆鶴來,賑災銀這件事是很大一件事,那段時間無憂島還忙著救災,自是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與江彆鶴有關的部分也跟著傳播開來。燕予便跟著知道了,他當時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燕予其實差不多琢磨出來他的這個生身父親,是個什麼樣人麵獸心的人物,因而他覺得江彆鶴這次該當是被島主將計就計了,她還要讓他不得好死。
老實說,對於江彆鶴的下場,燕予還是有些關心的。
他關心的點在於此人最好不要跑到他跟前來,叫島主知道他的身世,否則他第一個就要下手殺他。他可不在意什麼弑親不弑親的,當初江彆鶴將他尋回來,又豈是顧念父子親情?而且江彆鶴怕是縱容他那些附庸的兒子,去欺淩他,然後他好站出來做個好父親,讓自己情不自禁地去依賴他。
這種把戲,燕予後來也明白了過來。
再看當初他覺得很厲害的江南大俠,其實不過如此,這個認知還讓燕予發自內心對江彆鶴多了份輕視。在如今的燕予看來,在那登天梯上麵王座上坐著的,還是林無憂,若是哪天王座上的人換了,那他可不吝嗇去朝那個人諂媚。
可以說,燕予如今已然是權力的奴隸,他不知道的是他不會有背主那一天。
因為在他生出更大野心前,他就會被打趴下去,到時候恐怕還因為他爬得高,而摔得更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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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園
林萊終於得了閒,她靠在美人榻上,欣賞著手邊的刻梅蘭錫茶罐。
不多時,花無缺走了進來。
林萊看了他一眼,“你回來了。”她接著去欣賞手中錫茶罐。
花無缺走過來,他擠到榻上,默不作聲,隻伸手去拽她戴在手腕上的青金石手串。見她不理會他,他就一顆一顆地摸著,還拿清亮的眼睛去瞟她,一眼又一眼。
林萊失笑,她將錫茶罐放到一旁的高幾上,湊過去摸了摸他的臉:“你這是怎麼了?”
“一師父留了封信給我,便悄然離開了。”花無缺還是習慣性地稱憐星為一師父,“她告訴了我我母親的名諱,又和我說日後不必再相見。”
以後,他也不必再稱呼她為一師父,隻管稱呼她為憐星宮主便是。
林萊親了親他,“你現在有我,還有小魚兒,他可是很想和你更親近呢。”
花無缺顧左右而言他:“他來閔州了?”
“嗯,他想要給你磕幾個頭,叫你一聲師公。”林萊忍俊不禁。
花無缺:“。”
“他又搞怪。”花無缺又說道:“我和他隻管兄弟相稱便是,再者他稱呼無憂姐為師父,不過是權宜之計,如今事情既已塵埃落定,無憂姐自不必和他再維持師徒關係。”
“你這話兒,聽起來是為我好。”林萊笑著說。
“本就是。”他強調道。
“是這樣嗎?”林萊從美人榻上撐坐起來,那串青金石手串就滑落到手腕處。他還要去摸摸看,不知不覺中就牽住了她的手,又抬眼看她,頂著她帶著笑意的目光,他有些緊張地抿了抿唇:“嗯。再則——”
“‘再則——’”林萊跟著重複道。
他溫文中不失堅定道:“再則我是要和無憂姐成親的,又怎好亂了輩分。”
林萊“哇”了一聲:“‘成親’?好無缺,你已經想這麼遠了嗎?”
花無缺搖了搖頭:“不是最近才想的,而是當初我說我心悅無憂姐時,就已經想到了這一節了。”
林萊當時可沒想那麼多,不過現在往長遠了想也不晚麼。她把玩著他的手指,尤其是他的指關節,在他的等待下,睇了他一下,秋水盈盈:“我爹那一關,你過得怎麼樣了?”
花無缺沉默片刻,才開口道:“我覺得伯父是認可我了。”
林萊拖長了聲音:“你覺得——”
花無缺羞紅了臉,嘴上卻還力爭道:“反正我是要和無憂姐成親的,我便是磨也要磨得伯父首肯。”
林萊笑開了,“你真可愛。”見他微惱,她就指了指自己:“其實你隻要我點頭便可以了。”
不想他點了點頭:“我知道,隻是我還是想伯父心甘情願地認可我,叫他知道我會一直對無憂姐好,會叫無憂姐一輩子都無憂無慮。”
林萊親了親他:“他會的。”
成親是要成的,隻是林萊又扒拉了下她逍遙齋內的卷宗,終於想起來還有一個失蹤案她沒有解決,那就是沈輕虹失蹤案。
這位總鏢頭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看來,接下來林萊還有得忙,或許她還可以借這次賑災銀事件,開一次武林大會,借機整頓武林,順勢當一下武林盟主先?
哦,還有天下第一也再做一次?
總歸是要讓她這一生也足夠燦爛,足夠精彩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