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 推向楚昉的浪潮,因楚昭這一聲止住了。
之後,便是各方上場, 金鑾座上聖人始終未開口。
禦冕上垂落的十二琉珠遮住了他因老邁而皺巴巴的麵孔, 也遮住了他麵上神色,令人難窺一二。
可誰也不敢小覷這位老人。
這可是領著江南江北道十萬萬軍, 平了大綏、建立大梁的開國帝君, 論老謀深算、神機決斷, 當世無幾人可比。
此時,他不開口,也意味著一種意思。
王相作壁上觀。
……
白日過去。
夜漸漸入來。
北梁公府。
薑瑤躺在床上,腦子裡仿佛有許多水裡麵晃蕩, 晃得她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
身體一忽兒仿佛在冰原, 冷得骨頭裡都瑟瑟發抖,她蜷縮著身體;一忽而又仿佛被盛在烈火裡,灼得人難受。
她嚶嚀一聲, 翻了個身朝外。
麵前似有人影晃動, 有人掀簾進來。
隱隱約約裡, 薑瑤聽到一道如冰玉沁珠的聲音:“還在燒?”
“是。”
“沒請大夫?”
“大夫來過了,說是這幾日都會如此…”
那聲音“嗡嗡嗡”,“嗡嗡嗡”盤旋在耳邊。
薑瑤覺得煩躁, 又翻了個身,踢開薄被。
外麵的聲音漸漸輕下來。
…
紅玉半彎著腰, 恭敬地將來人送走, 當那道白底暗金紋袍邊徹底消失在疏桐苑的門後時,才忍不住舒了口氣。
她擦了擦沁出汗的額頭,心想:二郎君的氣勢近來越發怕人了。
正想著, 跨過門檻下意識往裡看了眼,待看到裡屋場景,卻嚇了一跳。
天已漸漸熱起來,趁著主家去大慈恩寺,留在府內的人就將幾個院裡的絹簾全換成了珠簾。
透過珠簾,就見不知什麼時候,半邊帳幔被卷起,娘子半截小腿露外麵。
那腿白得驚人,瑩玉一般,塗成丹朱色的指甲落在那瑩潤腳麵,點點如花瓣。
配著那大紅寶花紋薄被,這一幕,簡如……
紅玉忽而想起方才在簾外,二郎君清清冷冷的袍角,以及忽而幽深的眼睛。
她腦海裡鬼使神差冒出一個詞:女色惑人。
等再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忙不迭掀簾進去,將那被卷折而起的帳幔放下,又替薑瑤重新蓋好了被子。
隻不知為什麼,做這一切時,心仍忍不住“噗通噗通”亂跳,仿佛無意間窺得了什麼。
……
薑瑤哪兒知道這一出。
她在熱與冷裡沉浮,隻覺得一顆魂靈仿佛離了身,飄離國公府,越飄越遠,最後,到了那充滿梵音的寺廟上空。
她輕飄飄地繞著那金蓮塔轉。
忽而一道佛音傳來:“還不醒來!”
眼皮便動了動。
她費力地撐開眼皮,透過隱隱約約的視線,看到帳幔外站著一人,高高的雲鬢,寬袖大衣,金步搖映在帳幔上,勾勒出一個華貴的影子。
是長公主啊。
她模模糊糊地想,黏連的眼皮,似又要閉過去。
長公主掀帳幔看了一眼,就見到小姑娘慘著一張小臉,蜷縮在大紅的衾被,囁嚅著嘴,仿佛在說什麼。
長公主湊過頭去,隻隱約聽見一聲“阿娘”。
長公主這才意識到,薑瑤還很小,旁人還承歡膝下的年紀,她早早便沒了父母,帶著妹妹,遠離故土,來到長安。
她這般小,總是會…害怕吧?
無父母在身邊,行差踏錯,在所難免。
總歸,還是她沒教的緣故。
想著,長公主彎腰,在紅玉和肖嬤嬤驚訝的眼神裡,親自替薑瑤掖了掖被角,而後,輕聲離去。
等那道身影離去,薑瑤才又睜開眼睛。
此時,那雙眼裡哪還有方才的迷糊,隻剩下一片明澈。
沒錯。
她方才是故意的。
便有那救到一半的功德也不能就完全抹殺原身之前行為帶來的影響,畢竟,是又打人又爭勝,不僅欺淩下人,還四處撒謊,便現在人看,都有些離譜,何況這些閨訓裡長大的古人呢?
但若是…她給了原因呢?
有了原因,便有了理解;有了理解,便有了憐惜。
這一聲“阿娘”,便是提醒長公主,她還很小。
她失父失母,在這個世界,實是個…孤兒。
薑瑤垂下眼睫去,承認自己有點兒卑鄙。
…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薑瑤也不知,自己這一落水,竟是病了許久,中間反反複複地起燒,又反反複複地下去,等徹底清醒,已經過去十來日。
那日,她靠著床頭,看窗外的天。
窗外綠樹格外蒼翠,陽光很烈,打在那滿是綠的葉上,給人種熱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