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
塔樓翹角屋簷的一角下, 驚鳥鈴“叮叮咚咚”地敲擊出聲響。
薑瑤攏了攏衣襟,心想,這高樓是真的有點涼啊。
她行到金書呆麵前, 塗了丹寇的手伸出那薄薄的灰底竹青紋大氅, 一下就揪了書呆的袖子。
金書呆不由自主, 就隨著她過去,同手同腳地出了這一樓東扇門的門檻, 來到被那半扇門掩映的欄杆邊。
薑瑤一放開他, 金書呆臉就脹紅,“噔噔噔”連連後退, 直到後背“咚”地一聲, 撞到門板上。
他又口吃起來:“娘、娘子!男、男女授受不親!”
薑瑤被他這呆樣逗得掩唇笑。
那一笑, 當真是牡丹生豔光,活色生香。
金書呆又看呆了。
薑瑤笑著笑著, 卻又不笑了。
那笑如風過流雲散,疏忽就從消失了了。
她看向欄杆外,沁著夜色裡的那張側臉,竟透出幾分淒清與孤獨來。
“薑娘子…”
這一刻的氣氛, 不知為何,竟將書生哄住了。
薑瑤轉過頭來, 書生發覺, 她麵上竟有一滴淚。
那滴晶瑩的淚珠兒,撲簌簌地順著她那張玉色剔透的臉落下來,連著聲裡也帶了幾分哭腔似的。
“求郎君成全。”她道,“我不願與郎君做夫妻,我,我…”
她抖著唇, 似說不出話來。
那雙纖細孱弱的手指捏著那灰底竹青紋薄氅,露在外的一節指骨已泛白。
書呆心想。
她想與他說什麼?
有那麼難以啟齒的話麼?
又為何不想與他做夫妻?
是…
書生隻是呆,卻不是傻。
不過瞬息間已猜到答案,卻見那可憐可愛的小娘子攥著薄氅一角,道:“我已有心悅之人,一心隻願嫁給他,與他結秦晉之好。”
“若不是他,情願剪了頭發去做姑子去。”
說著,她看向他,一忽兒間,方才才一滴的淚已成串、漣漣落下,使得那眼眶也發紅,好不可憐。
她道:“求郎君與母親說,並未相中於我,可好?
書生恍然間若有所悟。
清晨楊柳湖畔那一樁樁一幕幕,突然間出現在腦海。
難怪。
難怪她對外放出“三條”來。
隻因她不想嫁人,隻因她心悅之人與她…不可能。
她既得不到,卻也不想將就,於是乾脆自汙,拒絕一切其他人。
何其剛烈!
又何其有氣節!
不得不說,這是個美妙的誤會。
薑瑤是既不剛烈,也沒氣節,她既有過許多男友,若是能屈節保有這條命,自然也不介意嫁人,可偏偏嫁人保不了她這條命。
於是,便也不得不自汙,好繼續賴在國公府,以托庇於未來的神武大帝和正德大帝。
想著,薑瑤又擠出幾滴淚來,哀哀看向那書呆。
“求郎君成全。”
她道。
“娘、娘子喜歡的那人…”
書生還未說完,薑瑤已柔柔點頭,將他的未儘之言,直接說了出來:“是極。”
“郎君猜得對,”她道,“我歡喜的人,便是二哥哥,楚二郎君楚昭。”
書生明顯呆住了。
旋即,便轉身,像是受不住打擊,腳步淩亂地往裡麵去,走到一半,突然又回過身來,雙手合攏,朝她長長一揖。
他道:“娘子之心,明軒佩服。”
“但明軒之心亦未改。三年後,若娘子其誌未改,明軒再另行婚配。明軒——”他繼續深深揖下去,“等娘子三年。””
說完,起身便走。
薑瑤隻聽樓梯口傳來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一會兒,書生那沁了汗顯得有幾分寒酸的書生袍便已消失在樓梯後。
她歎一口氣。
這一刻,倒覺得,書呆那顆赤誠之心。
自己著實是配不上。
要配,也當配一個與他一般一心一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