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見秋敲門進來,兩人都下意識將目光投往彆處,眼睛微微有些濕潤。
唯有小孩子對這微妙的氛圍毫無所覺,小小的打了個飽嗝,便撲向媽媽的懷抱裡。
林見秋解釋道:“剛剛帶她吃了碗小餛飩。”
楠楠聞言捂了捂嘴,向林見秋示意她會保守好小秘密的。
林見秋朝她笑了笑。
鐘新月抱著女兒準備出門:“給你添麻煩了。”
“沒什麼。”林見秋回頭看了一眼,見大胡子沒有挪動腳步的意思,便又扭回頭來,“我送你們下去吧。”
林見秋將鐘新月母女送到小區門口。
等母女倆走到下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有一輛黑色的私家車緩緩停在她們身邊。
隔了一段距離,看不太清鐘新月臉上的表情,隻能看到她對著車裡的人擺了擺手,說了些什麼。
但她最後還是來開了後座的車門,帶著楠楠上了車。
林見秋回去的時候,大胡子正抱著被子在沙發上吸鼻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鐘姐拒絕你了?”林見秋問道。
“……沒有。”大胡子甕聲甕氣地答道。
“那你怎麼跟失戀了一樣?”
“也差不多了。”大胡子小聲嘀咕著。
他低著頭,對準了手機屏幕,也沒看新消息,隻是將那一小塊黑屏當鏡子看。
鏡子裡的人還是滿臉的胡須,身上衣服倒是乾淨整潔了許多,也勉強能看作是特立獨行的藝術家。
但這樣的人也都向來隻適合遠觀。
在遇到鐘新月之前,他沒想到過自己會為誰而停留。
即便是留下來之後,他也沒有想過更多關於未來的事,隻是因為覺得喜歡,想看著她,便想要留在她的近旁。
多年的流浪生活讓他有了得過且過的壞習慣,從不去細致地規劃未來。
鐘新月遭逢變故不久,他算是趁虛而入,爭取到了對方一定的好感。
他一邊高興,一邊又隱隱有些忐忑。
他知道自己並非良人。
不久之前,有個富豪去影視城探班朋友,無意間碰見了鐘新月,一見鐘情,隨即便開始熱烈追求。
富豪長得帥又有錢,為人看起來溫柔體貼,送花說情話請吃飯開車接送之類尋常的浪漫小把戲手到擒來,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爭取到圈內的資源。
唯一的缺點便是年紀要大一些,也結過婚。
不過現在他也已經離婚,並沒有孩子,見了楠楠也很喜歡,表示並不介意鐘新月的過往。
在他麵前,大胡子就相形見絀了。
即便是那個富豪出現之前,鐘新月去酒吧聽大胡子唱歌,也有人在私下裡說他配不上鐘新月。
沒錢、沒貌、居無定所,最多也就幾分虛無縹緲的才氣,根本看不到任何未來。
傾慕、戀愛尚可以隻談感覺,但如果想要有更遠的未來,光憑那些虛浮著的“感覺”是遠遠不夠的。
大胡子這個人看起來根本沒有辦法給人任何安全感。
鐘新月還沒有對富豪顯露出動搖的傾向,大胡子自己就先退縮了。
這次鐘新月主動找上門,一個回避,一個緘默,最終自然也沒有聊出任何結果。
大胡子眼神發虛地盯著對麵的牆壁,喃喃自語著:“我是不是早點離開比較好?我不想耽誤她了……”
他就差把“我沒用”、“我比不上那個有錢人”這些話貼在自己腦門上了,整個人都陷入了肉眼可見的自怨自艾的低潮裡。
林見秋坐在桌邊盯著手機看,不時在筆記本上寫兩筆,順口“嗯”了一聲。
大胡子:“我這種人,根本不值得她上心。”
林見秋:“嗯。”
大胡子:“我也給不了她想要的未來,或許連帶我出去都會讓她丟臉吧。”
林見秋:“嗯。”
大胡子:“或許一開始我就不該接近她。”
林見秋:“嗯”
大胡子:“那個人才能真正給她想要的一切。”
林見秋:“嗯。”
大胡子:“……”
大胡子:“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林見秋扭過頭看了他一眼:“在聽啊。”
大胡子:“那你就沒有其他什麼想說的嗎?”
“沒有。”林見秋說道,“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
大胡子反倒有些氣虛,看起來受到了打擊:“你也覺得我配不上她嗎……”
“那倒沒有。”林見秋答道,“不過就是感覺你好像也沒有那麼喜歡鐘姐而已。”
大胡子愣了愣:“為什麼這麼說?”
“雖然我沒談過戀愛,不過想一想的話,也應該是雙向的吧。”林見秋終於停了筆,思索了片刻,說道,“如果隻是單方麵地表達出‘喜歡’這樣單薄的情緒,就僅僅隻能算是一種自我滿足和自我安慰吧。”
大胡子更加沮喪:“但我什麼都給不了她,我怕耽誤她……”
一開始隻是單純的好感,本能地想要靠近。
後來加深了解,喜歡的感情更深,反倒忍不住時時站在對方的角度考慮問題。
從現在想到未來。
他看起來是真情實感地感到難過,這兩天久久不見好轉的感冒也不是刻意裝出來的。
林見秋反倒因此更加疑惑,他定定地打量了大胡子片刻。
大胡子被看得脊背竄起一陣涼意。
“怎、怎麼了?”
“你在意的事,你真的做不到嗎?”林見秋問他。
無論是相貌也好、前途、財力也罷,隻不過都是大胡子自己選擇了放棄,他並非不能擁有,隻是從沒想過自己再回到那條路上,哪怕是跟普通人一樣為了升職加薪而奮鬥。
他好像隻看到了鐘新月的未來,卻沒有看到過自己的。
或許是下意識地回避改變。
大胡子久久沒有言語。
“如果隻是這樣的話,你說的也沒錯。”林見秋淡淡地說道,“你確實沒有資格喜歡她。”
大胡子沉默了。
這是自從他們認識後,第一次勉強可以稱之為“分歧”或者“矛盾”的談話。
林見秋沒有再繼續說下去,畢竟戀愛方麵他確實沒有任何經驗。
說話這樣嚴厲,也隻是因為想讓他清醒一些。
大胡子是林見秋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對他伸出援手的人,對他而言意義多少有些不同,他也不希望對方始終陷在人生和認知的低潮裡。
——那不僅僅隻是因為鐘新月的存在。
林見秋將視線轉回手機上,在心底默默地歎息一聲。
分了些心神出去,下一條閒聊的消息裡便不由帶進去一些感慨。
[原來就算兩情相悅,想要在一起也會有重重的阻礙。]
沒有人是完美的個體,隻要一方膽怯一些,或許就是一場無疾而終的遺憾。
或許這就是現實吧。
林見秋出了神,等反應過來自己的發了什麼、發給了誰之後,已經來不及撤回了。
聊天界麵最上方的備注寫著“葉老師”三個大字。
對麵良久都沒有回複。
最後一條便是林見秋發過去的感慨。
林見秋:“……”
他沉默了片刻,堅強地發了幾條補充說明進行補救。
[我是說我朋友。]
[他暗戀一個人至今不敢告白,我在試圖勸說他考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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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實驗室附近的某家餐館裡。
梁隊來找葉懷霜找往期的某份報告,看著時間差不多,乾脆把人拖出來一起吃了個晚飯,免得他猝死在實驗室裡。
事實證明是他多慮了。
葉懷霜現在還挺會勞逸結合的,休息時間也不再一味地全放在工作上,還會空出點時間跟人閒聊。
就連出來吃飯也不時分神,卻不是滿腦子的理論和公式。
當然對象並不是正坐在對麵的那個人。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出息了。
葉懷霜盯著手機,在某一刻突然頓住,沒有再立刻回複消息。
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麼回複更合適。
梁隊從菜單裡抬起頭,瞥了他一眼,看他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不由有些意外。
他的神情看起來還夾雜著幾分糾結與遲疑。
“怎麼了?”梁隊隨口猜測,“又被發好人卡了?”
葉懷霜認真思索,然後虛心求教:“如果說了‘兩情相悅也會遇到現實阻礙”之類的話……是不是在暗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