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瀟剛睡醒,腦子裡一片漿糊,支支吾吾半天也沒想到個借口,半晌結結巴巴地說:“沒、沒事,就是做了個噩夢,你、你繼續睡吧。”
林見秋“哦”了一聲,並沒有生氣。
他的脾氣好得過分了,從另一種方麵來說就是一種漠然,不止對人,還有對整個世界的漠然。
俞瀟後來還撞見過林見秋偶遇過去的老同學,那個同學攀上女友家的關係一夕之間成了暴發戶,早前大約也跟林見秋有些矛盾,意外碰見了對方就是一陣明裡暗裡的奚落嘲諷,仿佛如今林見秋過得不好是他罪有應得。
那些話聽得旁觀人都忍不住皺眉,俞瀟險些拎起椅子砸他腦袋上去,卻被林見秋攔下來。
喬柏舟正好來接林見秋,俞瀟被一起拉上車,他還聽到後麵的人說著“林見秋傍上了男人”一類的閒話。
俞瀟在車上氣得發抖,林見秋按了按他的手讓他不要衝動。
當事人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雲淡風輕得像是在聽另一個世界的人的故事。
林見秋說,如果那樣能讓那些人覺得高興,讓他們說說也無妨。
他也不是靠那些名聲和臉麵吃飯的。
俞瀟忍不了,莫名委屈,可能還大聲反駁了他:“他們是在踐踏你的尊嚴!”
林見秋說他不在意。
俞瀟問:“那你在意什麼?”
他沒注意到駕駛座上的人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些,手背上青筋都暴露出來,車子也有一瞬間的歪斜,他隻當是路況不好。
林見秋想了一下,偏過頭去,笑:“我沒什麼在意的。”
死過好幾次的人了,多活一天都是奢侈,更多的……當然也不該太貪心。
俞瀟記不太清林見秋說那些話的神情和語氣了,大概是開玩笑一樣說出來的,他很少有嚴肅或者苦大仇深的時候,時常滿嘴跑火車,一開口誰也不知道真假。
很久以後,俞瀟才意識到,就連這句話也是假的。
林見秋並不樂觀,也不向上。
不向往名、不向往利,也不向往生。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處在一種跟自己較勁的狀態裡。
理智說像正常人一樣活下去,不要讓周圍的人擔心。
感性的衝動時常體現在破案抓捕凶手逃犯的時候,站到高樓上他能不管不顧地往下跳,看到刀口槍口就敢拿身體往上堵。
他命硬,折騰那麼多次還是好好活下來了。
最後一次是俞瀟買了一束花去醫院看他,走到病房門口,透過那一小塊玻璃看到他一個人躺在床上,冷冷清清地看著窗外幾乎要紮進來的枝葉。
仿佛隨時都會跟枝頭泛黃的葉子一塊飄落下去。
就在那一刻,俞瀟在心裡想,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就好像很多很多年以前,年幼的林見秋溜達到他麵前,明明隻是陌生人,卻還是願意伸出手。
沒什麼理由,就是看見了,然後去做這件事。
就是這麼自然而然的事情。
俞瀟和林見秋之間的友誼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前者的死纏爛打。
而俞瀟一向對此很驕傲。
後來直到林見秋死,俞瀟依然是他唯一的好朋友。
真正開始深交之後,俞瀟就不再試圖勸他去多交些朋友了,因為他終於知道林見秋為什麼習慣於跟人保持距離了。
不是因為生性冷淡,亦或是覺得缺少一些共同話題,隻是擔心“失去”。
林見秋已經習慣於看到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他知道那種感覺有多煎熬。
他開玩笑說他這個人其實是給點陽光就燦爛,想要不顧一切地纏上去,沒有分寸,不懂克製,越過了線就要把人一起拖進泥潭裡去。
那些過去太沉重太壓抑,窺視一眼就容易被風暴一股腦地卷下去。
無論是因為憐憫還是單純的共情,放開底線就容易產生過於深的情感。
未必是愛意,但當情感意義深刻到一定程度,分彆就會變得很痛苦,甚至影響終生。
林見秋自己已經麻木,卻並不希望彆人來經曆同樣的痛苦。
明明是隻要選擇“遠離”就能避開的苦果,怎麼選擇再清晰不過。
俞瀟隻是恰巧不是那麼容易被負麵情緒影響到的人。
所以林見秋最終願意為他放開心房,也願意試著朝前看。
努力卓有成效。
林見秋不再執著於那些聯係零碎的工作,在刀口對上心臟的位置的時候知道要退開。
或許過去了很久,但他終於開始期待下一個春天。
-番外一·完-
作者有話要說:
前世的番外差不多就寫到這兒吧,剩下一些留白,不然就一直寫不完了,下章開始回歸到今生日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