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霆州看到陸珩張揚中帶著挑釁的笑容,拳攥緊,要不是此刻還在上朝,他都過去朝那張臉上揍一拳了。
然而傅霆州越生氣,陸珩就越愉悅。他一夜沒睡,但絲毫不見疲色,反而神采飛揚,眼角眉梢是壓抑不住的昂揚。
五鳳樓上傳來鼓聲,百官按照次序,依次步入掖門。眾人停在金水橋之南,現在沒有人敢動了,傅霆州也不再盯著陸珩。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端正儀態,等候聖駕。
前方傳來鞭鳴,文武官員分彆過橋,位列東西兩班。他們又等了一,鐘鼓司奏樂,皇帝到達奉天門,落座禦座。再次鳴鞭後,鴻臚寺長長的唱喏聲響起:“入班。”
陸珩隨著眾人走入禦道,對上方掩映在重重傘蓋、團扇之下的明黃色人影行拜叩之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禮畢後,早朝才算真正始。鴻臚寺照例稟報謝恩的官員,皇帝懶得一一覲見,打發官員自行去午門外行禮。隨即邊關奏報,如今到了年末,需要提防邊患,通政司念了邊關奏本,皇帝如往常一般警醒了一通後,便到了早朝緊要的部分。
朝參官奏事。才是上朝真正的重戲。
今日奏事格外壓抑,吏部在奏朝賀的事,眾臣雖然聽著,但目光不斷朝陸珩的方向遊移。等吏部官員奏罷,陸珩出列,說道:“臣有事啟奏。”
沒有人左顧右盼,但全場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陸珩身上。上首,傳來監長長的唱喏聲:“傳。”
陸珩上前,行禮說道:“禮部侍郎趙淮招認,曾為一己私利,收受張永、蕭敬賄賂。臣昨夜已在趙淮家中搜出黃金五千兩,銀票一萬兩,地契及田莊共兩千五百畝。”
陸珩說完後,風聲似乎靜了靜。隨即,上方傳來皇帝的聲音:“此事可當真?”
陸珩將袖中的折子呈上,說:“是臣整理出的趙淮貪汙名冊,請聖上過目。”
監從禦台上跑下來,從陸珩手裡接過奏折,雙手送到上麵。皇帝接過,看了一,合上時臉上已然帶了怒色:“趙淮身為三品大員,竟敢貪汙枉法,勾結監,侵占耕田,是完全不將祖宗的規矩看在眼裡啊。”
明□□輩子恨當官的,對地主、貪官、監深惡痛絕,明令監不得參政。趙淮家裡搜出來東西對於在朝官員來說,當然不能說少,但也沒有多到讓人意外,可是皇帝一口就將趙淮的罪名定了,條條正中□□皇帝的忌諱。
台下官員肅然,他們都明,皇帝把調子定麼高,是要發作大的了。短暫的寂靜後,文官班中傳來一聲咳嗽,張敬恭出列,拱手說:“皇上,趙淮任禮部侍郎,既不主事也不掌權,怎麼敢勾結內宦呢?臣懷疑,趙淮之所為,皆是有人指使。”
一語激起千層浪,有張敬忠後,他文官也次炮,硝煙味馬上濃鬱起來。但些陸珩沒什麼關係了,他慢慢走回自己的位置,肅容垂手,臉上畢恭畢敬,心裡已經走起神來。
他很明自己的作用。他是一柄刀,負責為皇帝排憂解難,在皇帝需要罪名的時候把罪名拋出來。至於罪名如何定,有誰獲罪,那就是張敬恭的事情了。
陸珩漫不經心聽完後半場罵仗。群文官是真的能罵,站在寒風中唾沫橫飛罵半個時辰,竟然都不覺得口渴。終於,皇帝的忍耐也到達極限,他沉下臉,正罵得忘乎所的言官見狀趕緊收聲,退回隊列。內侍上前,唱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無人應話,早朝終於能告一段落,鴻臚寺官員唱“奏事畢”,清脆的鳴鞭聲傳來,皇帝起駕回宮。等聖駕走後,文武百官才悄悄鬆一口氣,陸續往外走去。
龐大的隊列散,逐漸成為三三兩兩的小團體。陸珩轉身才走了兩步,就被背後一個聲音叫住:“陸大人。”
陸珩回,看到傅霆州陰沉著臉朝他走來。陸珩嘴角淡淡勾起笑,問:“鎮遠侯有什麼事情嗎?”
傅霆州停到陸珩身前,連麵子情都懶得做,直接問:“陸大人沒什麼話對我說嗎?”
陸珩含笑反問:“鎮遠侯聽什麼?”
還裝傻,傅霆州深吸一口氣,儘量平靜地問:“月初家妹在西郊受襲失蹤,至今已十六天,下落不明,音訊全無。陸大人手眼通天,不知道陸大人是否有家妹的消息?”
他終於舍得挑明了。陸珩心中嗤笑一聲,無辜而無畏地迎上傅霆州的視線:“傅老侯爺共有一嫡三庶四位孫女,前段時間傅家小姐出門置,似乎都在。我實在不知,鎮遠侯指的是哪位妹妹。”
傅霆州忍無可忍,沉著臉嗬道:“陸珩!”
現在還在宮裡,周圍全是散朝的官員,傅霆州厲聲叫陸珩的名字,立刻引來許多注目。陸珩笑容不變,頂著眾多打量的視線,從容看著傅霆州:“鎮遠侯,是宮裡,我奉勸你注意點。”
傅霆州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他不能自亂陣腳,卿卿還等著他去救。傅霆州勉強冷靜下來,說:“陸大人不必我裝糊塗,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我心裡都有數。陸大人按兵不動麼久,不就是等著一天嗎?難為陸大人耐心好,陸大人有什麼條件,直接說吧。”
些話實不應當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而且是皇宮,處處都是皇帝的眼睛,稍有不慎就惹禍上身。但傅霆州卻不,偏要在地方陸珩攤牌。陸珩剛辦完一個大案,正值風口浪尖的時候,傅霆州陸珩的動靜必然驚擾他人,就算大家不知道他們二人的對話,回去後也免不了打聽,陸珩總不能再裝死下去了。傅霆州要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逼陸珩交人。
十六天了,傅霆州坐立不安,幾乎連一刻鐘都沒法忍了。他違背武定侯的告誡,公陸珩叫板。他已無力去算計得失,隻要卿卿能回來,條件任陸珩。
傅霆州痛恨陸珩,但恨月初的自己。如果可回到過去,他一定把那個罔顧卿卿意願、逼卿卿出門上香的自己痛揍一頓。他為什麼坐視侯府的人怠慢卿卿,為什麼鬼迷心竅同意了母親的話,為什麼忘記了卿卿的生辰?如果那天他沒有出城上香,而是陪卿卿過生日,那現在什麼都不發生,卿卿還留在他身邊,陪他一起準備過年。
交迭的軍權,不斷擴大的大禮議,首輔次輔日漸激烈的鬥爭……風波一陣比一陣凶險,傅霆州為了維持鎮遠侯府的平衡,段時間可謂心力交瘁。可是等回府後,放眼望去,偌大的侯府竟沒一個人能聽他傾訴。如果卿卿還在……
可是,她不在了。一切,全是拜陸珩所賜。
傅霆州些日子過得心驚膽戰,每一天他都提醒自己小心陸珩,但是直到入夜,陸珩竟毫無動作。傅霆州心裡升起巨大的失望,他才知道,原來他竟是期待陸珩要挾的。
如今傅霆州隻求卿卿能活著回來。哪怕陸珩獅子大口,他也認了。
傅霆州每日都活在煎熬中,而陸珩呢,竟然過得春風得意、青雲直上。兩廂對比,實在讓人恨得牙癢。
傅霆州為陸珩麼利欲熏心的人,聽到他退步後,怎麼都該表態了。裡不是談話的場所,隻要陸珩稍微表露些意思,他們可私下再談。但傅霆州卻看到陸珩笑容淡了淡,眼中飛快劃過一道鋒芒。
傅霆州意外,他都為自己看錯了。陸珩無論在哪裡都端著假惺惺的笑,傅霆州惡心極了,但是,他剛才竟然在陸珩臉上看到了不悅?
傅霆州震驚,還是陸珩嗎?然而陸珩的表情波動隻在瞬息,他很快就恢複如常,溫聲笑道:“鎮遠侯思妹心切,我十分動容。但是,傅家四位小姐俱在,我實在不知鎮遠侯在說什麼。”
傅霆州冷冷看著個戲精,都到時候了,還裝。傅霆州輕嗤一聲,說:“是我養妹。”
“哦,鎮遠侯府竟然還有一位養女。”陸珩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說,“鎮遠侯放心,我讓手下人留意的。如果有傅小姐的消息,我一定一時間遣人提醒鎮遠侯。”
陸珩心,他說的是傅小姐,可沒說是王言卿。他可真是個誠實善良的好人,連假話都不說。
個發展傅霆州的構大相徑庭,他還要再說,旁邊傳來一聲咳嗽。傅霆州陸珩回,見一個紅衣監站在不遠處,虛虛打了個千,說道:“陸大人,聖上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