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同眠(2 / 2)

錦衣殺 九月流火 9594 字 9個月前

王言卿聽著皺眉,思索片刻後問:“梁文氏是梁衛長女的親生母親嗎?”

陸珩眼中露出笑,很聰明,這就抓住了重點。陸珩不答,反而問:“你為什麼這麼問?”

“情理上說不通。”王言卿回道,“父親去世,女兒怎麼會有心思和人通奸?就算她真的在父孝期間做出這等事,母親發現後也該想辦法遮掩,為何要主動上報朝廷?隻有一個可能,梁文氏不是她的母親,而是繼母。”

陸珩點頭,肯定了她的猜測:“沒錯,梁文氏確實是梁衛續娶的妻子。還有呢?”

王言卿無奈:“你什麼信息都不告訴我,我怎麼猜?不過繼母殘害原配子女,大多都是為了利。她敢明目張膽害原配留下的女兒,多半自有倚仗。她有沒有子嗣?”

“有。”陸珩頷首,痛快應道,“梁衛有兩個兒子,長子、長女都是原配劉氏所出,唯有小兒子是繼妻所出。而且我可以再告訴你一點,錦衣衛千戶可以世襲,梁衛去世,千戶之位理應由他的兒子繼承。至於落到哪一個兒子頭上,就看人看勢了。”

按大明律,父親死亡,一切祖產、蔭蔽由長子繼承,長子再傳長孫。但大明已傳承百年,開國時立下來的律法,實際執行時早已變形。最近的例子,鎮遠侯傅鉞跨過兒子,直接將侯位傳給孫兒;指揮僉事陸鬆也繞過長子,將錦衣衛世襲官職傳給次子陸珩。

傅霆州和陸珩算是個人能力突出,破格傳承,但世界上更多的是普通人,在聰明才智上並沒有太大區彆。比如梁衛這一家,按照禮法應該讓大兒子繼承千戶之位,但如果以才乾更出眾為由讓二兒子繼承官職,實際上也可以操作。

王言卿臉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她含了怒,道:“這就說得通了。梁衛屍骨未寒,梁文氏卻在這個時候逼原配長女死,甚至連自家名聲都不顧,多半另有圖謀。這個案子,絕不是通奸。”

王言卿說,陸珩就安靜地聽。等王言卿說完,他喟歎一聲,道:“卿卿真是冰雪聰明,比外麵那些官員強多了。”

王言卿聽著這句話不對,油然生出種不妙的預感:“莫非,這個案子判下來了?”

“沒錯。”陸珩口吻倦怠,似歎非歎,驗證了王言卿的猜測,“案子定了,陳都指揮使同意了這個結果,恐怕要不了多久,那位梁小姐就要以通奸罪被處死了。”

王言卿試著問:“陳都指揮使是……”

“陳寅陳大人。”陸珩眼睛看著王言卿,裡麵光芒幽深,似有暗流,“正二品都指揮使,執掌錦衣衛,亦是我的上級。”

王言卿一下子噤聲了,陸珩長官定的案,這……

官場上就是如此,尤其陸家從軍,軍中最在乎等級尊卑。長官覺得這是通奸,該處死,

王言卿低下眸子,想了一會,還是覺得氣不過:“可是,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一個未出閣的女子被人以通奸罪處死,若她是被冤枉的怎麼辦?”

陸珩歎氣,深深望著王言卿。那雙琥珀色的眸子波光粼粼,裡麵有悵然,有歎息,有請求,像壇陳年佳釀,幾乎要灌到王言卿心裡去:“這也是我覺得不忍的地方。忤逆上官是重罪,卿卿,你願不願意幫我?”

陸珩想了想,發現王言卿說的在理。一個人憤怒時拍案而起,拍案、起身、怒罵應當是同時發生的,但梁文氏卻明顯不同步,看來,她確實是裝出來的憤怒。

陸珩心想這一趟來的太值了,他學會了好多有趣的東西。冬日風大,王言卿的頭發被寒風吹散,和兔毛掛在一起,一顫一顫的惹人心憐。陸珩側身,將她肩膀上的頭發整理好,說:“卿卿明察秋毫,滴水不漏,讓為兄十分佩服。不過,你有一樣說錯了?”

王言卿一聽鄭重起來,眼睛認真地看向陸珩。陸珩把她的頭發放到身後,又摸了摸她衣領上毛茸茸的兔毛,說:“我生氣時從來不罵人。”

王言卿一怔,反應過來之後又是生氣又是無奈。她認認真真給他分析案子,他卻插科打諢!而陸珩全無做錯事的自覺,他像是找到什麼好玩的事,不斷揪王言卿比甲上的兔毛。王言卿冷著臉朝旁邊跨出一步,避開陸珩的手。

陸珩心中歎息,看來卿卿不是一個喜歡開玩笑的人,再逗下去要惱了。陸珩適可而止,收回手,臉色一瞬間變得嚴肅:“照你的分析,至少十一月十六,梁文氏就知道梁榕已經死了。這個案子至今和梁大姑娘沒有任何關係,但命案過後不久,梁文氏就說梁大姑娘通奸。看來,這位梁姑娘多半知道些什麼。走吧,我們去問問梁姑娘。”

陸珩轉瞬從玩笑變回正經,王言卿都有些不習慣。她下意識點頭,隨即意識到,早在剛從梁榕屋裡出來的時候,陸珩就說過要查通奸案。也就是說,那個時候,陸珩便已經想明白這一切了?

那她還喋喋不休給他剖析了這麼久。王言卿沉默,陸珩發覺王言卿不說話,看了兩眼,很快猜出來王言卿在想什麼:“卿卿,不要妄自菲薄。查案不是一個人的事,往往需要多個角度佐證,才能確定最終元凶。你提供的線索,也是很重要的一環。”

王言卿一想倒也是,難得二哥請她幫忙,她努力想做到最好。就算她跟不上二哥的腳步,能側麵印證二哥的推測沒錯,也是值得的。

說話間,繡樓到了。陸珩止步,停在繡樓外,對王言卿說:“卿卿,前麵我不方便進去,你一個人可以嗎?”

王言卿點頭,她學過拳腳,對上成年男子都有一戰之力,何況這些內宅女眷?陸珩將一個哨子放到王言卿手裡,很鄭重地看著她的眼睛,說:“你一個人千萬小心,如果遇到事情立刻按響這個哨子,我進去找你。不要逞強,知道嗎?”

這個哨子是錦衣衛之間獨特的聯絡方式,王言卿將東西收入袖中,抬頭對陸珩笑了笑:“二哥,你最近怎麼變得這麼小心?我沒事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陸珩怔了下,馬上意識到王言卿說的是傅霆州。她沒有記憶,但一些認知還留在潛意識裡,比如,傅霆州以前也會單獨把她留在什麼地方,並不會像陸珩這樣千叮嚀萬囑咐。所以,王言卿才下意識覺得陸珩變了。

陸珩不能解釋,認下了這個悶虧,笑了笑說:“你病還沒好,我放心不下。我就在這裡等你,去吧。”

陸珩眼如秋水,溫柔從容地注視著她,仿佛無論王言卿什麼時候回來,他都會在這裡。王言卿回頭望了他一眼,輕輕道:“那我走了?”

陸珩點頭,視線一直沒離開王言卿。王言卿心想二哥最近怎麼變得婆婆媽媽,都讓人肉麻,可她向前的腳步卻安穩許多,因為她知道,背後有人一直跟著她。

王言卿逐步靠近,繡樓外守著兩個婆子,她們早就發現王言卿和陸珩了,此刻發現王言卿還往近走,遠遠就呼喝道:“太太有令,不允許靠近繡樓。你是哪兒來的人,來這裡做什麼?”

王言卿停在門口,落落大方說:“我跟隨京城錦衣衛千戶陳禹暄大人來梁家吊唁,陳千戶十分同情梁家的遭遇,派我來和梁小姐說說話。”

王言卿說完,見這兩個婆子板著臉,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便給她們示意後麵的丫鬟:“我此行是經過梁家三老和梁太太同意的,如果你們不信,可以去問梁太太的侍女。”

梁文氏派丫鬟跟著王言卿和陸珩,但丫鬟十分害怕陸珩,跟在後麵左右徘徊,不敢靠近。如今看到王言卿朝她比劃,丫鬟趕緊低著頭,不敢往陸珩的方向看一眼,一鼓作氣跑到王言卿身邊。短短幾步路,丫鬟像是打了場仗一樣,喘著氣道:“是太太讓她來的。”

有梁文氏的侍女作證,兩個婆子即便百般不情願也得放人。丫鬟趁機跟在王言卿身後,緊緊綴著,王言卿朝後掃了一眼,沒在意丫鬟的小算盤,麵色如常進屋。

繡樓有兩層,第一層是花廳和庫房,第二層才是梁大姑娘坐臥起居的地方。梁大姑娘鬨出通奸的傳聞,早就被人看押起來了,王言卿進來後,霎間成了所有人的視線焦點。

王言卿每走一步,都有人亦步亦趨跟著。王言卿心想照這樣還問什麼問,梁文氏的丫鬟虎視眈眈盯著,梁大姑娘怎麼可能吐露心聲。不過好在跟來的是丫鬟,而不是梁文氏,好糊弄的多。王言卿在心裡默默對二哥道了聲對不起,然後突然冷下臉,說:“我奉梁家族老和陳千戶之命前來問話,之後陳千戶要寫成折子,遞交給京城錦衣衛指揮使。若有絲毫閃失,將來指揮使怪罪下來,你們擔當的起嗎?”

其實這些丫鬟們並不知道指揮使是多大的官,但僅“錦衣衛”三個字,就足以威懾她們了。梁太太和族老對京城來的陳千戶百般拉攏,陳千戶還和老爺平級呢,就已經如此威風,如果是陳千戶的上級,那還了得?

丫鬟們都害怕了,他們在錦衣衛家庭裡伺候,所以越發知道這些人多麼惹不得。錦衣衛中最重視秩序,上級的命令是絕對的權威,往往一句話就能決定前抱怨一兩句,到時候梁太太是梁衛的遺孀,不會有任何問題,她們這些丫鬟卻沒命活了。

王言卿見丫鬟們被嚇住,又換上了柔和的表情,說:“不過,我也知道你們是奉命而為,無可奈何。這樣吧,我們折個中,我進去和梁大姑娘說話,你們就站在門外聽著,這樣你們回去能交差,我也能完成陳千戶的交待,怎麼樣?”

人性就是這樣奇怪,如果王言卿好聲好氣和丫鬟們商量,她們絕不會給好臉,但如果王言卿先敲打她們一頓,再稍微釋放善意,這些丫鬟就感激涕零,紛紛覺得王言卿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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