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簌簌。
山巒的陰影如同一個巨大的墳墓。
老婆婆提著紅燈籠,沉默地往前走著。以一個老人而言,這樣的步伐甚至可以稱得上矯健。
反而是身為年輕人的拿玫和萬祺,像兩條死魚一樣,慢吞吞地跟在後麵。
拿玫:zzzzzzz
萬祺:臥槽你邊走路也能邊睡覺?
拿玫:彆問,問就是軍訓練出來的。
萬祺:……
一輪圓月,隱隱地照出了枯枝上的千層雪。
大雪掩埋了一切。
唯獨她們腳下的這條小徑卻被掃得乾乾淨淨,不見絲毫殘雪。
萬祺突然又想起了什麼,她小聲問拿玫:“所以你剛才看到了什麼嗎?你臉好臭啊。”
拿玫:“我什麼都沒看到。”
萬祺:“?”
“這才是最可怕的。”拿玫幽幽道。
她回憶起剛才山腳下的一幕。
月光之下,她分明看到穿大紅嫁衣的“自己”……
如同一顆血紅的樹,牢牢地盤踞在婆婆彎曲的脊背上。
但她放下手指。
什麼也沒有。
她再次抬起手。
婆婆的背上依然空無一人。
仿佛那指縫間的匆匆一瞥,不過隻是她的幻覺而已。
但她知道並非如此。
她真的「看到」了。
拿玫:“如果你好奇的話,可以自己試一下,就從指縫往外看,很簡單的。”
萬祺一臉木然:“嗬嗬,不了,我不傻。”
但就在此時,婆婆像是察覺到了什麼。
她緩緩地轉過頭來:“玫玫,你在看什麼?”
拿玫從指縫裡回答:“看你啊。”
老人搖了搖頭,一臉平靜:“我說過了,這不過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拿玫定定地與她對視。
終於她無所謂地笑道:“也是,無所謂了。反正我也死不了,大不了重來一次。走吧。”
她並不知道對方是否聽懂,但婆婆也緩緩地笑了出來。
這張臉皺得如同水麵漣漪,一圈圈暈開,被紅燈籠染成奇異的血色。
*
她們不知走了多久。
簌簌的雪還在往下落。
小徑的兩側滿是遮天蔽日的高樹。
突然,拿玫的餘光看到了樹叢裡的一雙腳。
不健康的、青白的腳踝,皮膚上爬滿了屍斑。
但這死人的腳,卻踩著一雙紅鞋。
拿玫;呸,以為我是昆汀麼。
她視而不見,繼續往前走。
萬祺在她身後,卻似乎走得越來越慢。
拿玫漸漸都聽不到她的呼吸聲。
起霧了。
山中的大霧遮蔽了一切,拿玫站在原地不動。
一點紅光卻漸漸從濃霧裡生出來,如同一隻病變的螢火蟲。
是提著紅燈籠的婆婆。
老人步伐蹣跚,腳踩著自己婆娑的影子,慢慢朝她走了過來。
“玫玫,你在做什麼?你怎麼不過來?”她說。
拿玫:“zzzzzzzz我在站著睡覺。”
老婆婆:“……”
“你一直不來,隻好我來找你了。”她用遲緩而蒼老的嗓音說。
她緩緩地抬起頭。
鮮紅而尖利的十指,深深陷進老婆婆的臉頰裡。
她的背後長著一團模糊的黑影。
老人像是一隻提線木偶,整張臉都被那鮮紅的十指所操縱著,每一寸皺紋都為之而牽動。她被迫發出聲音。
拿玫:“找我乾嘛?”
老婆婆:“找你……咯咯咯……”
突然之間,鮮紅的指甲開始用力。
她的臉抽搐著,皺巴巴的臉皮被拉開了,被迫張開了一隻黑漆漆的嘴——
一隻腐爛的蛆蟲從她的嘴裡爬了出來。
第二隻。
第三隻。
拿玫:“……”有點想吐。
老婆婆的抽搐卻越來越厲害。
白白胖胖的蛆蟲不斷爬滿她萎縮的唇與下巴。
從她的喉嚨深處發出了咯咯咯的聲音,像是想要呼氣卻被血肉阻隔的怪聲。
咯咯咯。
咯咯咯。
她的臉徹底被撕開了。
一隻漆黑的大蛾子從她的嘴裡飛了出來。
巨大的飛蛾張開雙翅。
它分明長了一張倒吊的人臉。
拿玫:萬萬沒想到,半夜爬山就等來了這個。
——簡直比張東升還可怕!
但她卻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飛蛾徑直朝著她飛過來——
老婆婆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快躲啊,玫玫。”她的聲音裡帶著疊影,既蒼老又尖利,“快躲呀。”
飛蛾醜陋的身體、翅膀扇出的粉末和倒吊的人臉,都與拿玫不過咫尺。
兩者相觸。
飛蛾化為烏有。
它變成一團被打散的白霧,穿過了拿玫的身體。她毫發無損。
老婆婆露出了怨毒的神情。
拿玫:“嘻嘻,你聊爆了。我真奶奶說過了,不要在霧裡亂走哦。”
霧漸漸散了。
老婆婆的身影也在濃霧裡消失。
萬祺在她身後氣喘籲籲地說:“你在跟誰說話?”
拿玫:“誰也沒有。”
萬祺:“我走不動了,我好怕。”
拿玫:“怕啥。”
她轉過身,但身後卻沒有人。
她意識到了什麼。
但已經太遲了。
陡然升起的濃霧將她包裹了起來。在濃霧之中,拿玫看到了自己的臉。
大紅嫁衣,詭異的紅唇向上翹。紅唇一開一合,發出的卻是萬祺的聲音。
“嘻嘻,你終於動啦。”
一雙慘白的、瘦骨嶙峋的手伸了過來。
在拿玫的後腰狠狠一推。
冷得刺骨的掌心裹挾著充滿惡意的力度。她像是被一塊燙手的冰給抓住了。
她失去了平衡,整個身體都朝下栽倒。
這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竟然站在了懸崖旁邊。
四下無人。
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老婆婆,萬祺,紅嫁衣。都是為了讓她心生恐懼,在霧裡迷失方向,跌落懸崖。
——果然是張東升顯靈了!呸!
懸崖邊的冷風發出了尖利的咆哮。
一支搖搖欲墜的紅梅終於從枯枝上跌落下去,血紅的花瓣如同情人柔軟的呢喃,拂過拿玫的臉龐。
她的身體在往下墜。
拿玫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打算迎接第三次……循環。
但失重感卻並沒有繼續下去。
在雙腳即將滑落懸崖的一瞬間。
一雙手托住了她。
看不見的手。
拿玫背靠著一個寬闊的胸膛。
對方溫柔地將她扶了起來。
她分明依然站在懸崖的邊緣,卻感到了無限的安全感。
那隻看不見的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
拿玫;“謝謝,好人一生平安。”
一聲輕笑滑過她的耳畔。
這感覺很熟悉。
拿玫:“你……”
她想要繼續說些什麼,但是卻說不下去了。
因為對方並沒有離開。
那隻手指顫抖著,沿著她後頸的曲線向下,仿佛在描摹她身體的線條。
拿玫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陣戰栗。
接著她感覺自己脖子被輕輕咬了一下。
拿玫:“????”
什麼鬼,畫風秒變海棠啊。
她果斷地轉過身。
向空氣裡一把抓過去——
什麼都沒有抓到。
偷香成功的隱形人,如同一縷饜足的煙,已經徹底消散了。
她背後是空空蕩蕩的萬丈懸崖。
拿玫:咬了就跑,這是什麼陰間行為。
“玫玫——”
“你在哪兒啊!!”
身後卻傳來了熟悉的呼喊聲。
萬祺和老婆婆撥開了層層疊疊的樹枝,朝她走了過來。
老人舉著紅燈籠站在樹下,而萬祺仿佛已經嚇傻了。
她頭發蓬亂,滿臉狼狽,就要撲進拿玫的懷裡:“你去哪兒了!?你嚇死我了!”
拿玫:“等等,對個暗號先。”
萬祺:“?”
她遲疑地站在原地:“你男朋友是你爸爸?”
婆婆:“?”
拿玫:“很好,你通過了考驗。”
萬祺一把撲進她懷裡。
拿玫:“剛才怎麼了?”
萬祺:“突然起霧了,奶奶說霧裡不能動,我就一直站在原地。但等到霧散了,你卻不見了。——你怎麼了?怎麼突然跑到這裡來了?我們找了你好久!!”
她不僅頭發蓬亂,甚至臉上也有樹枝的細小劃痕。可想而知是受了不少的驚嚇。
拿玫摸了摸她的臉:“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