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客廳, 傭人們早散了, 唯有母女兩對峙。
戈婉茹交疊著雙腿, 語氣不緊不慢:“是的,我沒有必要騙你,也算是他們陸家運氣太差,死的那個偏偏是被寄予厚望的長子。”
梁挽嘴唇動了動,荒謬和驚駭的情緒拚命擠壓著她, 叫她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要是換彆人說這些, 興許她不會信, 可對象是戈婉茹, 她太了解對方了,自詡清高從不屑說謊。
哪怕是當年父親剛去世, 八歲的她懵懵懂懂問母親,爸爸還會回家嗎?戈婉茹也是一臉嚴肅地告訴她,爸爸死了, 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了, 從此以後她要學著堅強,不能再依賴彆人。
可她明明前陣子才遇見過陸敘。
梁挽麵色慘白,掙紮了許久,才輕聲道:“他那個哥哥,叫什麼名字?”
“這個我不知道。”戈婉茹呷了一口茉莉花茶, 銀勺子在瓷白杯子裡轉了兩圈, 淡淡道:“總之, 你想戀愛我不反對, 但是對象我需要先過目,挽挽,不要讓那些花花公子壞了你的名聲。”
聽上去語重心長,可她的眼裡分明沒有溫情。
梁挽不願意再看她,垂下眸去,她現在沒心思和戈婉茹頂嘴,腦子裡一團亂,心臟跳動的頻率很快,不是興奮的那種,是得知真相後的緊繃感,還夾雜著隱隱約約的失望。
她記起昨天的這個時候,新年演奏會的人山人海外圈,他在樹下親吻自己,耐心哄著說永遠不會騙她。怎麼才短短過去一天,他就親手將這份諾言撕了個粉碎。
梁挽的手不自覺顫抖。
如果陸敘很早就死了,那位喜歡穿黑色的冷漠男人會是誰?
那位同她有過一夜,叫她恨之入骨的男人到底是誰?
答案似乎顯而易見。
可他為什麼要一人分飾兩角?
為了耍她?亦或隻是好玩。
梁挽沒有辦法再深度思考,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乾。她失魂落魄地坐到沙發上,之後不管母親說什麼都點頭,提線木偶一般,眼裡的光再尋不見。
戈婉茹不滿意她的敷衍,冷笑:“你知道我花了多少錢把你和陸家少爺從酒店出來的視頻給買斷?”
梁挽瞅了她一眼,沒吭聲。
戈婉茹重重放下茶盞,裡頭的花茶濺了出來,弄濕手背,她不悅地皺著眉,拿過濕巾擦了擦。
“就算你不顧自己的臉麵,也要替我想一想。”她麵容冷下來:“我不想再為你蒙羞。”
梁挽深吸了口氣,如夢初醒,她笑了笑:“媽,從小到大,你有為我自豪過嗎?哪怕一次?”
戈婉茹沉默,半晌淡淡道:“那是因為你做得不夠好,驕兵必敗,多說無益。”
梁挽看著那張保養得宜的漂亮麵孔,嘲弄地笑了:“哦,我做得不好,那你呢?你儘到做母親的義務了嗎?我生病時你陪過嗎,家長會有來過一次嗎?”
幾個帶著諷刺意味的反問,徹底激怒了戈婉茹。
她這人以自我為中心慣了,兩任丈夫都捧她在手心裡,從來說一不二,發脾氣必須要有人受著,更彆提被親生女兒挑釁。
池明朗特地從國外拍回來的白瓷茶壺立刻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她站起來,明明是動怒了,表情卻僵硬著,半點皺紋都擠不出來。
“你給我滾回房間去。”
梁挽笑笑,覺得她就像個假人,從頭發絲兒到腳後跟,都透著虛偽,“隨便吧,反正我也不願意麵對你。”
戈婉茹在客廳一個人坐了會兒,喊了幾聲管家的名字,而後提起金絲絨長裙,步態匆匆地朝三樓趕。確定女兒在房間裡後,接過一旁傭人遞上來的鑰匙,從外頭親自鎖上了門。
梁挽剛剛躺到床上,聽到金屬聲響瞬間又蹦起來,衝到門邊擰了擰把手,發覺紋絲不動。她憤怒地尖叫:“媽,你是不是瘋了?你要做什麼?”
“開學之前就不要再出去了。”戈婉茹的嗓音透過門板傳來,冰冷不帶情緒:“和陸家小子斷得乾淨些,否則哪怕你得到甄選名額,我也能叫你去不了紐約。”
梁挽本欲搬起椅子砸門抗爭到底,聽到這句話頹然地鬆了力道,她背靠著牆,緩緩滑坐下去,雙手抱著膝蓋,將頭埋在了黑暗裡。
晚飯的時候,管家叫人過來送餐。
屋子裡沒開燈,夜幕降臨後一片漆黑,小姑娘還維持著那個姿勢,頭也沒抬,一動不動,影子被走廊間的燈光拉得長長,滿身孤寂和絕望。
“小姐和太太服個軟吧。”女傭於心不忍地道。
梁挽側過臉,神情恍惚地搖了搖頭,發呆太久,她的思緒有點跟不上,喉嚨也異常乾澀,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女傭歎了口氣,反手又要鎖門。
隻是這回半路殺出了個程咬金。
本來提早返校的池瑜倏然出現,腳步聲踏在旋轉樓梯上,從遠而近,最後在傭人驚訝的目光裡一把推開了門,冷著臉道:“搞什麼?關犯人呢?”
“是太太的意思。”女傭小聲解釋,不敢得罪池家大少爺,一串鑰匙捏在手裡,急急忙忙離去。
三樓隻餘下兩人,分彆在門的兩端,光明與黑暗,界限分明。梁挽定定看著他,被他從地上拉起來。
少年鮮有表情的臉頭一回染上幾分薄怒:“平時不是挺上躥下跳的?怎麼這會兒演起病貓來,還被人囚禁在屋子裡。”
語罷,他抓著少女纖細的手腕,拖著她就要朝外走。
梁挽很慢地眨了下眼,輕輕掙了掙。
池瑜見她不動,好看的眉擰了起來,黑眸緊緊盯著她:“不走的話,晚點說不定還有人過來強行鎖門。”
她睫毛顫了顫:“謝謝,但是我已經沒地方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