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棲無搖搖頭。
蘇聞:“或許是因為他們那段時間正是換了身份的時候,所以生死簿並沒有記載。”
小棲無想了想,嚴肅地說:“所以,爸爸,我們的生死簿,是不是也需要長大呀?”
生死簿錯了,就要學習,就要長大了。
倒也有些道理的,
蘇聞:“我會讓判官司改進的。”
小棲無從爸爸懷裡下來,走到了兩個鬼麵前,一隻手拉一個,把他們拉了起來:“起來說話呀,你們都很厲害,好了不起。”
符敬:“了不起的是將軍。”
徐明捂住臉,聲音嘶啞:“是我負了你們。”
小棲無拍拍他:“徐將軍,不要難過。”
她學著老師和爸爸他們哄自己的語氣,輕輕地問:“告訴棲無好不好,發生了什麼呀?”
在她軟軟的聲音下,徐明和符敬都平靜了很多,符敬陷入了回憶,說:“我隻記得,那場仗,我們打得很艱難。”
“那年太困難,是最冷的一年,天災**加起來,民不聊生,敵軍來犯,我們在邊塞呆了四個月,斷斷續續從夏到冬,入了冬後,路途變得艱難,朝廷運送過來的物資,也越來越晚到,將士們好些都凍病了。”符敬說,“徐將軍帶著大家一直堅持,但還是打得很艱難,幾乎都是撐著最後一口氣在等朝廷的援軍和物資。”
“相鄰城池的百姓們將自己家裡為數不多的糧食和衣物都拿出來了,但邊境百姓們自己也苦,終究是難抵天災。”
“徐將軍,白天上戰場,晚上在軍營看戰術,後來不知道是誰說,朝廷放棄我們了,所以徐將軍還要日以繼夜地去安撫越來越浮躁的士氣。”
“我經常看到他站在軍營口,夜夜不得眠,他在等朝廷,也在守著我們每一個人。”
“但是,敵軍不會等人,我們探子來報,敵軍打算趁我們現在困難進攻,但我們身後就是城池,是百姓們,而我們軍中人也越來越少,能上戰場的人也越來越少,所以徐將軍做了一個決定,親自帶隊深入敵營,我們物資稀缺,也務必讓敵軍自顧不暇。”
“他留我在營地,讓我顧上大局,等著朝廷,守好百姓,而自己卻帶著一隊人夜裡進了敵營。”
符敬回想那個晚上,徐將軍將自己身上的厚衣服脫下來披在有些發燒的自己身上,又穿好自己的鎧甲,回頭:“符敬,如果我此去不能回來,你以後就是將軍。”
“徐將軍,您一定可以回來的!”
徐將軍笑著看向自己:“嗯,隻要還有一口氣,我也會爬著回來,我是說如果。”
“隻要我們還有一個人活著。”他抬頭看著無邊的夜色,那一頭是一個城池的百姓,“隻要有一個人還活著,就不能讓那扇城門打開,知道嗎?”
“嗯…知道。”
“我走了。”
他騎上馬,挾裹著風雪帶著一群人消失在了夜裡。
說到這裡,符敬低頭看著徐明那隻斷了的腿:“還好,徐將軍回來了。”
“隻是,他的腿受了傷,雪地裡都是他的血。”
“他們不僅毀了敵軍的糧倉,還殺了對方的軍師。”符敬喉頭微微一動,“但這並不是結束,我們都清楚,這是開始,現在我們和敵軍對等,都是背水一戰。”
“次日一早,我們整裝,敵軍也虎視眈眈。”
“徐將軍的腿還沒有好,就再一次隨著我們一起上了戰場,那一仗,好長。”
“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血和肉,我們也不知道疼痛,隻看得到頭頂旌旗,我甚至不知現在是什麼時候,我到了哪裡了,哪裡受了傷,隻知道殺人。”
“徐將軍受傷的腿,被敵人發現漏洞,一刀砍了下來,他拿著軍旗,又是我們的將軍,是敵人的首選,大家都想拿下他的人頭,所以他就像個活靶子。”
那時的徐將軍,既然盔甲裡隻著單衣,即便缺了一條腿,卻依舊是笑著的,他曾說過:自己不高興的時候就躲起來,彆讓人看到了笑話,這是一個將軍的自我修養。
徐將軍的刀撐在地上支撐著他的身體,在烽火狼煙裡,硬是撐著自己站了起來,對身後的每一個人笑著說:“如果我倒了,記得把它撿起來,不要讓他倒下,這是命令。”
“我希望你們都是活著的那一個人,朝廷不會放棄你們,我也不會放棄你們,你們也不能放棄自己!!!”
那時的符敬想要去扶他,但卻被將軍打開了:“扶旗!”
符敬那會兒發燒有些懵,被吼了一聲後就站著反應了一下,但這一下卻被敵軍抓住了空隙,砍向了他。
隻是這一瞬間,原本單膝跪地的徐將軍卻站了起來,用自己的後背擋住了那一刀:“愣著做什麼!”
“血。”符敬哭著說,“徐將軍,你流了好多血,你會死,你會死的!”
“不會。”徐明低頭看著他,“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哭什麼,快起來!”
符敬抹著眼睛,被一把拉了起來,重新加入了戰場,那時他就想,徐將軍像是個鐵人似的,為什麼這麼厲害呢,他就算傷成這樣,卻也一次都沒讓手中的旗倒下過。
軍中的人一個一個倒下,敵軍的人也越來越少。
到最後,大家甚至話都不會說了,隻是憑著本能在殺人。
直到後方傳來了一聲又一聲的高喊:“援軍到了!援軍到了!”
敵軍聽到後慌了起來,開始後退。
回憶到這裡,符敬想要回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盔甲,但卻看不到,而站在他身後的妗文卻看的見,這盔甲上橫著一道特彆明顯的痕跡,而且是已經破了,想必就算是擋了,這個人也傷了不少,若是直接砍到了人,或許……
而這時的符敬卻沒能再說下去。
小棲無跟他們一起,蹲在地上,輕輕問:“然後呢?”
這次,卻是一直沒說話的徐明開了口:“我沒死。”
徐明深吸了口氣:“他死了。”
嗯?怎麼會是這樣?
“我腿腳不便,受了傷。”徐明看了低著頭的符敬一眼,“那些人就算是想退,也想帶走我,我深知自己,可能走不了了。”
“是這個沒腦子的,一定要護著我。”
那時的徐明推開符敬:“你他娘的快走啊!”
符敬悶著頭,大聲說:“要走一起走!”
徐明扇了他一巴掌,把手裡的旗交到他手上:“回去!這是軍令!”
符敬咬著牙:“不從!一起走!”
“徐將軍,是你說的,你還要教我識字!我字還沒識幾個!”
“再堅持一下,他們就要到了!”
林丁奇聽罷,搖搖頭:“糊塗啊。”
符敬說:“徐將軍是朝廷的大將軍,他有勇有謀,至少,我在那個情況下帶著人深入敵營是回不來的,我自己幾斤幾兩自己清楚,不過是個山野村夫,但將軍不一樣。”
他笑了一聲:“我的命,在戰場上被將軍撿起來了很多次,我十八進軍營,大字不識幾個,脾氣倒是很大,是徐將軍給我硬擰過來的,他教我識字,教我寫家書,教我習武,帶我走了十幾年。”
“初上戰場時,我害怕拿不動刀,腿也軟,被好多人盯著砍,是將軍沒有放棄我,我本就欠了他好多條命。”
“如果這戰場上隻能剩下一個人,我希望這個人是徐將軍。”
妗文:“那你的家人呢?”
“上戰場的人,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這條命,是先於朝廷,再是家。”
徐明還是沒忍住,一巴掌打在了符敬的手臂上:“援軍明明就在眼前,但他沒走過去。”
上了戰場的人,大多都把生死置之事外了,殺紅了眼什麼也不管。
符敬一直護著徐明,那時候的他其實沒有想很多,在那種情況下,隻能憑著本能行事,徐將軍說是他的哥哥也不為過,是真心對待他的,他也是真心希望,能夠跟徐將軍一起回去。
但是這終究隻是個願望而已。
符敬說:“如果不是徐將軍,我們整個軍營的人,我們的百姓,都等不到援軍,我早知道自己會死在戰場上,隻是這一天終於到了而已。”
說完後,所有人都沉默了,太沉重,一直翻譯的林丁奇都沒忍住,將頭扭到了一邊。
【這是真的嗎?】
【不知道怎麼說,我覺得好難過,但是又情有可原。】
【他們都希望對方能活著。】
【如果隻能有一個人活著,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許久後,蘇聞才問徐明:“你為什麼要換名字?”
聽到這個問題,符敬也抬起頭看向徐明。
徐明微微動了動身體,低聲道:“他還有家人,家裡窮,媳婦難產去了,他爹娘在照顧他孩子。”
“這一次來邊塞,他還給我看了他給他兒子畫的小像,教他兒子寫的那幾個字,畫得歪歪扭扭,但他很開心。”
那會兒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高興得還像當初十八歲的毛頭小子:“徐將軍,這是我教他寫的字,是不是能認出來的?”
徐明笑罵他沒出息:“下次多教你幾個,你再回去教他寫。”
符敬:“下次回去,我還要教他習武,他說他也想練刀,我怕他拿不動這次就沒教。”
聽到徐將軍這麼說,符敬低下頭,捂住了臉。
徐明又說:“說著什麼都不怕,不怕死,但是真的到了那一刻,人的本能還是在的。”
符敬那時滿身是傷,已經沒有意識了,但還是揪著他的衣服,斷斷續續喃喃地說:“徐將軍,我,我想回家,帶我回,回家吧。”
“好。”
“徐,將軍,我想孩子了,想,想我爹娘,我想回家。”
“好,我帶你回家。”
“將軍,我好冷。”他說,“你冷嗎?”
“不冷,不冷。”徐明將自己的盔甲也脫了下來蓋在他身上,斷了腿,也不能動,援軍追著敵軍出去了,隻有他坐在血雪交雜的戰場上,抱著他說,“不冷了,不冷了。”
“帶我回家。”
“我帶你回家。”
“走吧,我們走。”符敬抓著他說,“我回不去了。”
有隨軍大夫過來要背符敬,但他卻死死抓著徐明不放:“走,我跟將軍走。”
“回得去。”徐明隻好將他掛在自己背上,用刀撐著地麵,單腳站起來,一步一步帶著血往前挪,“走了,我們在走了。”
…
符敬不忍再聽下去:“我居然說了這些嗎?”
“是啊。”徐明笑了下,“聽得我於心不忍,就想說,那就帶著你回家吧,教你的孩子識字,習武,贍養你的父母,我這樣,在軍中也是沒用的了。”
妗文:“所以你換了你們的名字?”
“以往戰死沙場的將士們,除了將領,其餘的將士,都是就地葬在戰場。”徐明說,“我請求朝廷,讓他穿我的盔甲,享我的尊榮,他想回家,我就帶他回家,總聽老人們說,像我這種人,死後是有功德的,我希望他死後也能有無上的功德,下輩子投個好胎。”
“明麵上他是葬在我的故土,但實際上,我把他帶回了武亭。”
妗文:“那你的臉…”
“他的孩子還小,爹娘也尚在。”徐明摸了摸臉,“沒了臉,他們也認不出來我是誰了。”
林丁奇:“那你爹娘呢?”
徐明笑說:“我孤家寡人一個,一輩子都在戰場上了,符敬,算是我親人了吧。”
“帶他回來那天,我讓他放心,從此以後,我就是符敬,我會代他贍養爹娘,撫養孩子。”
符敬:“所以您一輩子,都是這樣,待在這裡了嗎?”
“也不是不好。”徐明說,“有了爹,有了娘,還有了孩子,不是嗎?”
“可是,你明明還有更好的晚年…”
“符敬,是你,讓我活下來了。”
符敬沒再說話。
小棲無眨眨眼,她感覺到了這兩位悲傷的情緒,她也開始難過起來:“可是爺爺為什麼死後,會在這裡待了這麼多年呢?”
徐明往地上看了一眼:“或許,是因為我埋在這裡,按各位大人說的,泉下已有徐明,便不再有我了。”
妗文:“這山頭確實靈氣很濃。”
“這是將軍的福澤。”
蘇聞搖搖頭:“單單一個人埋在這裡也不夠,下麵還有東西。”
徐明默了默:“嗯。”
“我的刀,也在下麵。”
“我聽到有人叫我名字的時候,就醒來了,發現了刀,但我拿不起來,就下意識被這位小大人叫了過去。”說到這裡,徐明也有些疑惑,“可我記得,那把刀,我很早就送給了符敬的兒子。”
因為符敬的兒子很喜歡那把刀,也很喜歡習武,徐明也早已沒有了用刀的能力,於是就將刀送給了他。
一千四百年前,不論是符敬的兒子還是爹娘,現在早已去投胎了,這些也無從求證。
林丁奇卻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突然問:“你兒子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