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宗琪決想不到,他誤打誤撞沿街尋了個布置精致的鋪子,竟就是謝家的產業。他再強自鎮定,臉上還是顯出了三分窘迫。
謝雲姍抬眼,敏銳地察覺到宗琪的不自在,忙不迭解圍道:“我出身低,家裡的小生意能入阿兄的眼,實在是我家裡的榮幸……”
宗瑤在一旁聽了卻不樂意,伸手扯了下雲姍的袖口,“表姐彆這麼說,你家不就是我的外家?便是商賈人家,那也是靠自己的腦子和雙手正正經經地做生意賺錢財,咱們家裡頭既沒囤積居奇,更不曾搜刮民脂民膏,比多少世家都要體麵乾淨呢!”
因謝皇後的出身屢遭人鄙薄議論,宗瑤在這上頭格外敏感,純是下意識替外祖家伸張。隻她這樣說,反倒像是拿楊家來對比似的。謝雲紗愈發緊張,目光試探著往宗琪身上瞄,有些期期艾艾的,想兩邊打圓場,又一時詞窮語拙。她急得麵紅耳赤,白玉般的頸都泛起赤色,眼神裡的惶惶幾乎無法遮掩。
宗琪瞧見了,一霎便能猜到謝雲姍在驚懼什麼,他反倒坦然一笑,迎上謝雲姍惴惴的目光,毫無避忌地附和:“瑤瑤說得正是,朝廷雖抑製商賈,鼓勵務農,可西陲安定全靠胡漢通商,便可知商人並非一無是處。何況謝家一貫心係朝廷,屢有建功,與等閒商賈不可同日而語,謝妹妹也不必這樣自謙。我雖是門外漢,但今日在你家鋪子裡,倒覺得夥計掌櫃都十分有禮,這東西買進宮來送禮更是頗體麵,可見謝家能有今日,自然是有本事的。”
宗瑤聞言十分得意,使勁點頭,“阿兄好厲害,說得頭頭是道,就是這個理!”
這一番打岔,宗琪自然沒了先前的無措。他一番話,既安慰了謝雲姍,其實也說服了自己。謝家是生意人,還是皇後的外家,莫說他出宮一趟買點東西選中了謝家的產業,焉知而今京城權貴,為著攀皇後母家的關係,說不準就有特地去采買支持,疏通人際的。謝家既打開大門做生意,以此立身,定也是坦坦蕩蕩、不以為恥了。
他說到底也算被謝皇後養過一陣子的,謝皇後更是他名義上的母親,都是“自家人”,此番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定了心,宗琪便恢複了往日光風霽月的清俊姿態,他朝一旁謝雲姍微笑著說:“不過這次也是我疏忽,沒能認出是謝妹妹家裡的產業,怪我不經心。妹妹下回再有什麼缺的想用的,倒不如直接托人告訴我,免得我再鬨這樣的笑話,被瑤瑤這個小促狹精拿來打趣。”
宗瑤的脾性,謝雲姍更是清楚,她終是緩下了七上八下的不安情緒,輕輕莞爾,低聲回應:“多謝阿兄惦念,雲姍省得了。若有需要,定請人直接與阿兄說,就是要勞煩阿兄了。”
謝雲姍沒再說那些虛頭巴腦的客氣話,令宗琪一時頗為欣慰,他也不知自己哪裡生出來的關照心,非要給謝雲姍幫這個忙。但謝雲姍沒推辭,實在令他歡喜。
三人又說了幾句話,宗瑤領著宗琪到院子裡與宗瑞親近了一會,正趕上宗珩下學回來,宗瑤索性做主,將宗琪留在了凰安宮一並用晚膳,待到兄妹四人並謝雲姍一起吃過飯,宗琪這才道辭離開。
後殿的熱鬨自然沒能瞞過前頭的謝小盈與來過夜的宗朔,孩子們關係親近,沒有生隙,宗朔與謝小盈都頗滿意,兩人特地沒使人去打擾,直到宮門上的內宦來報大皇子已去,謝小盈這才讓婢子去把宗瑤、宗珩與宗瑞三人接來正殿,再與爹爹說會話。
夜色已深,謝雲姍雖年紀小,但到底不是皇嗣,是外麵清白女兒家。謝小盈顧忌著規矩,也是免得宗朔不自在,便沒有傳喚謝雲姍。
謝雲姍目送公主出去,早已習慣,並無不快,反倒難得自己輕鬆一會,直接回了臥房裡。
侍奉她的婢子也被謝雲姍遣退下去,她自己默不作聲地卸下發髻上的珠翠,眼神在妝奩中久久地徘徊。
宗琪送的胭脂水粉,被她都收藏了起來。
謝雲姍怎麼說都是謝家二房的嫡長女,現今又形同公主伴讀,宮裡宮外俱有體麵,謝家自己產的物什斷不會短了她的。宗琪送的東西,謝雲姍其實早就擁有了。
可她今日覺得很新鮮,細細回想,更是心口翻湧出古怪的歡喜。
這還是頭一回,有個郎君送她這些閨房裡的東西。
便是她自家嫡親的兄弟們,逢她生辰或是過年,也不過是寫一筆字,或買點吃食玩具,就算送禮了。何曾想過她是女兒身,喜歡的,其實是這些呢?
謝雲姍忍不住拿出一盒嶄新的口脂,用指腹蹭了一點,輕輕抹在了嘴巴上。
其實她家裡教養她極嚴格,因她常往來宮廷,陪在公主身側,謝家人生怕她做派不夠端莊優雅,有妖嬈氣度,會被世家人恥笑,惹皇後的不快。因此除了偶爾場合臉上敷點粉,謝雲姍並不常點妝描畫,更彆說用口脂了。
謝雲姍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將那點朱紅在唇峰上勻開,心裡喜滋滋的意味也隨之泛起漣漪,蔓延得愈發廣了。
她對這股情緒感到有些莫名與惶然。
既不知從何而去,更不知將落向何方。心怦怦地跳,毫無緣由似的,撞得她都有些慌了。
……
之後的日子,每逢宗琪與宗璟兄弟兩個出宮玩,就常帶點有的沒的小玩意回來,有時是宗琪親自送到凰安宮,有時他學業緊,便打發易得來跑腿。玩意兒都是一式兩份,宗瑤有的,謝雲姍總會有,宗琪做事滴水不漏,仿佛當真把謝雲姍視作第二個妹妹,從不厚此薄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