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國相染病,特來探望。”太史慈恭恭敬敬地回答。
孔融聞言笑了笑:“子義不必擔憂,一點風寒罷了,並無大礙。”
“我之所以對外稱病,不過是不想麵對外麵那兩位使者而已……想來你入府時應該也見到他們了?”
太史慈點了點頭:“聽聞他們已經在府外等了數日了,國相為何不見他們?如此恐對國相聲名有損。”
稱病隻能逃避一時,要是一直稱病不見兩位使者的話,孔融難免會遭到旁人詬病。
兩位使者中縱使有一位是假的,但也有一位是正兒八經的天使。
“唉……”孔融歎息一聲,有些疲憊地說道:“兩位天子孰真孰假,我現在無從分辨,不敢貿然前去。”
“我擔心若是先去了假的那處,奸賊會將我扣留軟禁,然後以我的名義欺騙天下人。那樣的話我豈非置真正的天子於不利境地?”
孔融並不是怕死,也不是怕以身涉險。
他怕的是自己會被曹操或者袁紹利用。
對方都敢假立天子了,還有什麼不敢做的?這才是他真正顧慮的地方,所以才遲遲不願接見兩位使者。
“國相,我願護送您前去覲見天子。”太史慈臉色肅然,“若國相遭到奸賊扣押,我雖不能保國相平安,亦可拚死殺出重圍,代國相將消息傳出,讓天下人知曉奸賊的真麵目。”
“子義……”孔融有些動容,“此事與你無關,你無需以身涉險。”
此行的凶險程度堪比龍潭虎穴。
彆說是太史慈孤身一人了,就算讓他帶上幾千兵馬又如何?
隻要進了許縣或者鄴城,再想出來便難如登天。
那可是曹操和袁紹的大本營所在!
即便是在城外等待不入城,也有被截殺的風險。
曹操和袁紹兩人,可不是什麼善與之輩。
“國相於我有恩,家母再三叮囑,不能不報;而且我即將要帶家母離開北海郡,在此之前便讓我為國相最後做一件事吧。”太史慈神色誠懇,目光堅定。
聽到這一番話,孔融心中非常感動。
他知道這隻是太史慈的托詞罷了。
數年前他被黃巾叛軍圍困,太史慈冒險突圍為他找來援兵,就已經報答了他照拂其母的恩情。
“既然子義願舍命陪我,我便不再拒絕。”孔融站起身來,心中已經有了決斷,“我孔氏世受國恩,天子有難,不能不思為天子解憂。”
“子義認為我應該先去哪裡?”
為了保證嚴謹,無論是許縣還是鄴城他都是要去的,把兩個天子都見上一見,再看看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現在需要考慮的是先去見哪個天子。
太史慈稍作思索,說道:“先去許縣吧,許縣離得比較近,去完許縣後可以直奔冀州。”
“善。”孔融點頭認可,接著走出書房,帶著太史慈來到了國相府門口。
見到孔融出來,國相府外的眾人瞬間激動了起來。
“國相!是國相!”
“國相出來了!”
“不是說國相在養病嗎?怎麼露麵了?”
“定是拖著病體出來見我們的。”
“莫非是要給兩位使者答複了不成?”
“不知道國相會接受哪位天子的詔令。”
……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孔融,期待著他的決定。
許縣使者和鄴城使者第一時間就迎了上去,異口同聲地說道:“奉天子詔令,請國相前往許縣(鄴城)覲見!”
兩人說著,紛紛雙手將天子的詔書奉上。
看著眼前的兩份詔書,孔融直接一手一份,全部接下。
許縣使者和鄴城使者頓時愕然。
許縣使者不由得問道:“國相這是何意?為何要接那偽帝的詔令?”
話音落下,鄴城使者便劈頭蓋臉的怒斥他:“國相麵前休要胡言!我這詔令有傳國玉璽璽印,你手中的可有?”
又是傳國玉璽,許縣使者隻覺得異常憋屈。
明明他那裡的天子是真的,可偏偏沒有傳國玉璽。
這詔令和對方的對比,頓時就顯得名不正言不順。
就在兩人即將吵起來的時候,孔融開口了。
“兩位勿需爭執。”孔融拿著兩份詔書,神色平靜地說道:“老夫亦不知道哪位天子是真,哪位天子是假,因此許縣和鄴城,老夫都會去一趟。”
“等見過兩位天子之後,孰真孰假,老夫自有判斷。”
“明日一早,老夫會出發前往許縣,隨後再去鄴城。”
說罷,孔融便不再多言,直接轉身回府。
隻留下麵麵相覷的許縣使者和鄴城使者,以及驚呆了的眾人。
……
次日清晨。
孔融在太史慈的護衛下,跟隨許縣使者的車隊,從北海郡出發,踏上了前往潁川的路途。
這個消息也飛快的傳遍各地。
鄴城,袁紹府邸。
“孔融這個老匹夫,還是去許縣了。”
袁紹看完手中這封快馬加鞭送來的簡報後,沉著臉將其撕成了碎片。
他在麾下謀士們麵前假裝憤怒,實則心裡無比驚喜。
許縣的天子畢竟是真的,隻要孔融沒有老糊塗,便能認出來。
若他去了許縣,認出真龍天子後,必定會向天下人說明許縣天子為真,鄴城天子為假,袁紹便有借口發難。
可他若是先來鄴城,識破那流民的身份,那袁紹真是百口莫辯。
他的聲譽將會跌入穀底,迎接他的將是天下人的指責和謾罵。
袁紹看向一旁的沮授,問道:“處刑袁術的事情準備得怎麼樣了?”
距離袁術被打入天牢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
袁紹之所以還留著他沒殺,就是想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動手,好積攢聲望。
如今隨著孔融要覲見兩位天子的消息傳開,他等待的機會便來了。
處刑袁術,無疑能讓他大肆宣傳自己大義滅親的忠臣名聲。
有忠臣的光環加身,即便後麵被孔融識破鄴城這位天子是假的,也能多一份聲名和底氣與孔融對峙。
沮授回道:“已經準備妥當了。臣在數日前就命人向外宣傳,今日將在北郊對袁術行刑。如今已有不少百姓在刑場圍觀,隻等主公過去行刑。”
作為大義滅親的忠臣,袁紹肯定是要親自到百姓麵前露麵,並擔任監斬官。
這樣能讓他大義滅親的美名得到最大化宣傳。
“嗯,那便走吧。”袁紹起身,背負雙手向府外走去,“我去送他最後一程,也讓他成全了我的名聲。”
……
鄴城北郊,行刑場。
此時行刑場周圍聚滿了百姓。
密密麻麻,多達上萬人。
“怎麼這麼多人啊……”
劉協感受著四周百姓們投來的熱切目光,心裡微微有些激動。
他還是第一次在這麼多百姓麵前露麵。
之前參加祭祀活動,來的百姓雖然多,但遠沒有今天這麼多,這回感覺全城的百姓都來了。
原本非必要的場合,袁紹絕不會讓劉協出宮。
但隨著孔融鑒彆天子真偽的事件發生,他必須把劉協拉出來讓百姓們看看。
瞧瞧這幅皮囊,瞧瞧這細皮嫩肉的,瞧瞧這長相,這不是天子又能是誰?
同時,袁紹還可以通過處斬袁術,來展現出自己對天子的忠誠,讓外界指責他挾持天子的聲音小一些。
可謂是一舉兩得。
“袁紹這作秀手法,真是如火純青啊。今日過後,誰不知道他袁本初大義滅親,是大大的忠臣。”劉協心中感慨。
看了看四周,發現許多熟悉的麵孔都到了。
審配、田豐、許攸、郭圖等,還有袁熙袁尚這兩個怨種兄弟。
郭嘉站在袁尚身後,顯得毫不起眼。
賈詡則與袁熙說說笑笑,看起來十分熟絡。
通過暗中觀察,劉協發現袁熙和袁尚兩兄弟離得那麼近,結果大半天過去,居然彼此一句話都不說。
不用多說,這是郭嘉一手造成的。
現在有了賈詡的加入,日後兩兄弟之間的隔閡隻怕會更深,直到最終徹底爆發。
“就是不知道賈詡該怎麼煽動袁熙弑父?”
劉協看著和袁熙有說有笑的賈詡,心中暗道這家夥的演技也很是精湛。
沒多久,一陣喧鬨聲傳來。
隻見一隊士卒將人群從中分開,袁紹騎著高頭大馬而來。
在他身後,還有一輛押著袁術的囚車。
百姓一看,頓時沸騰了起來。
“袁術!囚車裡的就是僭越稱帝的袁術!”
“這就是袁術?怎麼是這般模樣,尖嘴猴腮哪有半點帝王相。”
“袁術逆賊在天子麵前頓時相形見絀。”
“大將軍親自督斬手足兄弟,如此大義滅親,當真是令人欽佩!”
“大將軍討伐董卓,迎回落難天子,如今大義滅親,實乃漢室忠臣,天下楷模!”
圍觀的百姓,在有心人刻意帶的風向之下,開始議論紛紛。
有辱罵和嘲諷袁術的,有盛讚袁術和天子一比相形見絀的,但更多的則是對袁紹的稱讚。
袁紹押送囚車入場後,第一時間來到劉協麵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隨後朗聲道:“陛下,逆賊袁術已經押至刑場!”
劉協明白袁紹的這場作秀已經開始了,自己隻需好好配合。
於是麵帶微笑,按照事先定好的台詞說道:“大將軍辛苦了,坐下與朕一同觀刑。”
袁紹搖了搖頭,故意很大聲的說道:“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請。希望陛下能準許臣來主持此刑!”
劉協假裝吃驚,“大將軍主刑?這不太妥當吧,他畢竟是你的手足兄弟。依朕之見,還是讓他人代為主持。”
袁紹長歎一聲,聲音無比沉痛:“謝陛下體恤。這逆賊雖是臣的手足兄弟,素來與臣關係和睦。
可他大逆不道僭越稱帝,犯十惡不赦之罪!臣豈能因手足之情而容忍?請陛下準許臣主持此刑,以這逆賊之血,洗涮我袁氏的恥辱!”
袁紹說完,竟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劉協嚇了一跳,你怎麼不按劇本來啊!
劇本裡可沒有你下跪的這一幕。
瑪德,真能演啊。
劉協都有些佩服袁紹了,為了演好這一處戲,以他那高傲的性格,竟然對自己下跪。
台下圍觀的百姓們,聽到袁紹字字忠心的肺腑之言,又看他下跪求斬袁術,頓時紛紛動容。
“大將軍真乃大漢忠臣!”
“雖為兄弟,但一個乃悖逆之臣,一個卻忠心耿耿,差距當真是巨大。”
“這逆賊拖累了大將軍的名聲啊。”
“袁氏出了這等敗類,真是家門不幸啊。”
“好在還有大將軍這等忠臣,不然袁氏四世三公的百年聲名,真要毀在這逆賊手上了。”
劉協聽著這些被煽動起來的議論聲,心知火候差不多了,假裝一臉感動的說道:“大將軍之忠心日月可鑒,那便由大將軍來主持此刑,洗刷袁氏的屈辱。”
“謝陛下恩典!”袁紹謝恩之後,轉身當著所有百姓的麵,大袖一揮:“押逆賊袁術上台!”
隨著他一聲令下,袁術很快便被押上了刑台。
袁紹冷冷的看著袁術:“袁術!你僭越稱帝,倒行逆施,罪無可恕!如今可知悔改?”
袁術神色木然的跪在地上,儘管在牢中並沒有遭受虐待。
可牢獄裡的生活對於他這個自小便養尊處優的貴胄子弟來說,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如今的他看起來無比憔悴,須發淩亂,渾身汙垢,整個人幾乎瘦脫了相。
麵對袁紹的詰問,袁術輕蔑一笑:“朕乃天子!”
“今日朕即便身死,亦是亡國之君!”
“不是袁本初你這小婢養的口中的逆賊!”
死到臨頭,袁術沒有絲毫畏懼,麵對袁紹之時,言語之間依然充滿了驕傲與自負。
“放肆!”袁紹勃然大怒,厲聲道:“我袁氏四世三公,世受大漢國恩,怎會出現你這等亂臣賊子!你死後又有何顏麵去見大漢曆代先帝以及我袁氏先祖!”
“來人,行刑!”
作秀之後,一名身著紅衣、手持鬼頭大刀的劊子手走上前來。
眼見死亡來臨,袁術拚儘力氣大聲喊道:“慢著!朕還有最後一個要求!”
袁紹冷冷道:“什麼要求?”
袁術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咽了口口水:“朕……要喝一碗蜜水。”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
劉協瘋狂上揚的嘴角比AK還難壓。
不愧是蜜水大帝啊,臨死之前竟然還要喝一碗蜜水。
袁紹也沒料袁術竟會提出這麼離譜的要求,本想直接拒絕,但看見眼前袁術這般淒慘的模樣時,又忍不住動了一分惻隱之心。
畢竟隻是一碗蜜水而已。
劉協很會察言觀色,當即開口:“大將軍,將死之人,便滿足他這一要求吧。”
“陛下仁慈。”袁紹揮了揮手,命人去找蜜水。
沒多久,便有一名士卒端著一碗蜜水過來。
袁術細細的將蜜水喝完,有些貪婪和不舍地舔了舔嘴唇,隨後長舒一口氣,再無留戀。
“動手吧!”
劊子手高舉大刀。
袁術抬起頭,目光從台下密密麻麻的百姓頭頂上掠過,從遠處的青山上掠過,看向遠處天際。
天空晴朗,萬裡無雲。
真是個死人的好日子。
“嗤——!”
大刀落下
鮮血噴湧。
袁術的無頭屍身倒在地上,頭顱滾滾,跌落在塵土之中,眼中已然沒有了神采。
隨著袁術的頭顱落地,台下百姓們頓時歡呼雀躍,爆發出一陣又一陣的叫好聲。
“殺的好——!”
“心疼大將軍,為全忠義,不得不大義滅親。”
“大將軍當真是大漢股肱之臣啊。”
讚美和歡呼如浪潮一般湧向袁紹,他成為了全場最為矚目的焦點。
大義滅親的大漢忠臣,實至名歸!
劉協靜靜地看著享受萬眾矚目和歡呼的袁紹,又看了看地上那顆沾著塵土,無人問津的人頭,眼簾微微低垂。
“這就是失敗者的下場。”
成功者享受一切,失敗者隻能跌落塵埃。
如此殘酷,又如此現實。
他不想當這樣的失敗者。
待眾人歡呼聲稍稍平息之後,袁紹走到劉協身前道:“陛下,逆賊袁術已經伏誅!”
劉協忙不迭地道:“好,好!那屍身就交由大將軍自行處置吧,朕先回宮了。”
說完最後一句台詞,劉協便登上龍輦,在張郃高覽以及一眾禁軍的護送下,離開了刑場。
“大將軍,袁術屍身如何處置?”審配問道。
袁紹看了一眼袁術的屍體和頭顱,隨意說道:“就在城外找個地方安葬吧,不用葬入袁氏祖墳。”
審配點頭應下。
袁紹一邊笑著向百姓們揮手致意,一邊想著心事。
“我殺了袁術,這大義滅親的行為,毫不亞於當年孔融和其兄其母爭死之舉。有了這份聲望,我又何懼於他?”
袁紹現在的心情很好,孔融聲名威重,可他同樣如此。
即便到時候被孔融識破他假立天子又如何?
他就不信單單憑孔融一句話,就能讓天下人信服,就能讓他辛苦積累的聲名掃地!
……
與此同時,遠在潁川,孔融的馬車緩緩駛入了許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