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墨暗暗祈禱,千千萬萬,一定一定,不要是爺爺……
“喂,囡囡,”電話通了,葉知秋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淡淡的疲憊,“今天忙不忙?”
簡墨指尖扣了下掌心,“不忙。”片刻,她小心翼翼追問,“媽媽,怎麼打這麼多電話呀?”
葉知秋沉默,繼而歎氣。
簡墨眼圈不自覺發紅,“媽媽……”
葉知秋“哎”了聲,說,“沒什麼大事,就是爺爺摔了一跤,有點骨折,他不肯讓我告訴你,但我覺得,你有空還是回來看看吧,爺爺畢竟年紀大了……”
剩下的話葉知秋沒再說,但簡墨很明白那是什麼意思。
即將百歲的老人,見一麵少一麵,每一天都好似偷來,不知何時便會被帶走。
簡墨喉間微哽,“我知道了媽媽,我一會就回家。”
過了會,簡墨又問,“我的房間有收拾嗎,媽媽,我想多住兩天。”
葉知秋高興道,“有,徐姨每天都打掃,跟你搬出去時一模一樣。”
簡墨吸吸鼻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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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下午,簡墨便拎著行李箱回到夢雲軒。
這彆墅區距離簡墨的公寓有些遠,簡父簡母不肯她自己開車,派家中司機來接。
簡墨便也沒在這種細節上堅持。
等她到時,家中燈火通明,廚房葉知秋和徐姨正一左一右站在那指揮廚師。
一個說,“注意啊,少油少鹽,清淡一點,她們小女孩好美,要保持身材的。”
另一個笑著接,“是呢,小姐從小嘴就挑,不喜歡的菜一眼都不稀得看,更彆提叫她開口嘗,哎——我那湯好像好了,也不知小姐何時到?”
一轉頭,徐姨驚喜道,“墨墨,回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
徐姨年輕時便在簡家做活,如今已幾十年過去,儼然算作家中一分子,身份不比尋常。
簡墨笑了下,“嗯,剛回來。”應完轉頭問葉知秋,“媽媽,爺爺呢?”
葉知秋過來,撫一下她的臉,一臉慈愛道,“在後院跟你爸下棋呢,行李讓徐姨幫你放,你先去看爺爺,一會過來吃飯,啊。”
簡墨點頭,轉頭向後院去。
還沒到,便聽到老爺子爽朗的笑聲,“振邦,再來一局。”
簡振邦手下將棋子挪回原位,嘴上告饒,“爸,您這棋藝可真是越發精湛,我哪是您的對手?”
簡老爺子嗬嗬笑,“商場如棋局,振邦,是你懈怠了。”
簡振邦低頭,虛心受教,“您說的是。”
簡墨兩臂交握,倚在院中那棵槐花樹下,許是多日未見的緣故,總覺簡振邦頭頂白發較之從前更多。
他是老派人,坦然接受自己的衰老,並不肯將發染黑,但還好,許是浸淫商場多年的緣故,那一頭銀發倒也無損氣場。
簡墨抬腳朝對麵走過去,“爺爺,爸爸。”
簡老爺子腿上吊著石膏,以一種略顯滑稽的姿勢朝簡墨招手,“哎喲,讓我看看是誰,這麼久沒見,爺爺怎麼覺得我們家墨墨又變漂亮了?”
簡振邦聞言瞧過來,很快蹙眉,“乖女,是不是錢不夠花,爸爸怎麼看你瘦這麼多,要吃飯啊,懂?”
如果簡墨膽子夠大,她會說,她那是被累的,又撞又擊,汗津津一身,話都講不出,可不得瘦嘛。
但很可惜,她不敢,於是乖巧道,“知道了知道了,晚上吃兩碗飯,行不行?”
“這還差不多。”
……
爺爺這事來得太突然,簡墨早就沒那麼生氣,錯過質問的最佳時機,索性她就將上回那件事翻篇,一家人誰都沒有再提。
一頓飯吃得和樂融融。
晚上,等老爺子回房,簡振邦將簡墨喊到書房。
“乖女,最近工作怎麼樣,爸爸跟你道歉,上次那事是爸爸做得不妥當,爸爸下次注意,好不好?”
簡墨典型吃軟不吃硬,簡振邦這樣好聲好氣,她都決定不深究的情況下,還是依舊找她賠禮,她心裡一下子便有些軟,垂著頭,小聲回,“你乾嘛啊爸,我就是有點忙,又不是生你氣才不回來的。”
簡振邦笑,“不是生爸爸氣就好,我就知道我們乖女懂事得很。”
簡墨被誇得小臉微紅,好像在家人心裡,她無論怎麼樣都是最好的。
她故意搓了下手臂,彆彆扭扭道,“您悠著點,肉麻死了,我都起雞皮疙瘩了。”
簡振邦聞言哈哈大笑。
片刻,他收起笑,麵容陡然嚴肅,正式切入今晚的話題,“爺爺的情況,你看到了吧?”
簡墨:“嗯。”
簡振邦正色道,“乖女,真不是爸爸逼你,說實話,以前我也覺得時間還很長,但你爺爺這次讓爸爸突然意識到,爸爸儘孝的日子恐怕不多了,公司的事以後我想放一放,把重心放到家裡。”
子欲養而親不待。*
簡墨知道,她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簡振邦看眼她神色,試探道,“那……乖女你彆生氣啊,爸爸就是隨口一問,你有沒有可能,把手上的事暫且收一收,到公司來幫幫爸爸呢?”
“爸爸跟媽媽就生了你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咱們家的東西以後肯定都是要傳給你的,現在早一點學著做事,爸爸也好早一點放心退休,對不對?”
不知是不是簡振邦那操勞出的滿頭銀發刺得簡墨眼眶微痛,她一時靜立,沒能說出任何反駁的話。
……
理想與現實,從來都是二選一的問題。
簡墨從前卻天真地以為,她可以在現實裡擁抱理想。
可當這兩個選項真的擺到她麵前時,簡墨突然發覺,一直以來,都是家人站在背後無怨無悔替她承受壓力,而她自己卻好像並沒有那麼灑脫。
她無法做出使自己使大家都滿意的抉擇。
簡墨輕呼一口氣,趁所有人都睡著,彆墅靜悄悄一片,她悄悄溜出家門,去一公裡外的便利店,拎了罐冰啤酒,就這麼隨意坐在路邊,一邊打冷顫一邊接著喝。
……
褚逸清遠遠便看到那不遠處的路燈下,坐了個人。
素著一張臉,沒化妝,那鼻梁上倒是架著副黑框眼鏡,烏發被捋到腦後,紮了個慵懶的低馬尾。
整個人裹在一件深黑大衣裡,看著小小一團。
第一回見她這樣,說不上來的感覺。
有點頹,但好像……又有點不一樣的漂亮。
莫名想到這人張牙舞爪掛他電話,褚逸清輕扯一下嘴角。
車輛緩慢駛過便利店,而窗外簡墨的神情看著分外寂寥。
他淡淡瞥了眼,而後收回目光,靜任她在視線裡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