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放在史書之上,這就是短短的十個字。
但放在河州,這就是河州最真實的寫照。
常年的戰亂,早就讓河州境內的百姓流離失所,就算達不到十室九空的慘狀,十室六七空卻是尋常之事。
送親的隊伍深入河州之地上百裡,看見的活人竟不如在關中時隊伍前進數裡看到的人多。
可見河州的人口凋零到什麼程度。
而大唐河州尚且如此,隔壁的吐穀渾還是遊牧民族,吐穀渾的境內,又該是多麼荒涼?
李讓騎在戰馬上,一邊走,一邊暗自記下了河州境內的地形地貌。
吐穀渾帶給大唐的傷害,總有一天是要還回去的。
龍陵,他早晚也是要接回來的。
現在記下河州的地形地貌,早晚有一天會用得上。
“伯伯,咱們要到了嗎?”
就在李讓安心記著河州的地形地貌的時候,龍陵的聲音忽然從前麵傳了過來。
李讓急忙收回視線,和李道宗一塊打馬上前,來到馬車的側窗邊上。
龍陵的小臉已經消瘦得不成人形了,一隻手枕在窗上,下頜擔在手上,一雙眼睛定定的盯著窗外的景象,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見李道宗和李讓同時打馬上前,龍陵的小臉之上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問道:“伯伯,方才我聽阿大和阿二說,咱們馬上就要到河州城了,是不是把龍陵送進河州城,你們就要回去長安了呀?”
此言一出,李讓不由得心裡一痛,李道宗也是眼眶酸澀得厲害。
李道宗笑著搖搖頭道:“不會,伯伯要在河州城的城牆上,親眼看著咱家的小龍陵出嫁,要你先離開河州,伯伯才會走。”
“哦~”
龍陵哦了一聲,麵露思索之色,問道:“那我去了吐穀渾,以後能回長安省親嗎,就像,就像金城姐姐那樣,成完婚就可以回門看伯伯,還能去找景仁大哥和景恒二哥玩耍。”
聽見金城略顯天真的問題,李道宗說不上來是個什麼心情,也不知道該怎麼去回答龍陵的問題,就是一雙老眼之中像是進了沙子一樣。
他征戰沙場這麼多年,打了一輩子的仗,生死離彆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次,他以為他早就已經是鐵石心腸了。
但不知道為何,聽見龍陵的話,他竟然久違的有了落淚的衝動。
同時,他也有些慶幸,慶幸上天讓他遇見了李讓這個變數,否則今日出嫁的宗室女子,就該是他的金城。
他不敢想象,若是金城遠嫁和親,他的心將會有多痛。
李道宗不知道怎麼回答,李讓就更不知道了,隻能將頭歪朝一邊,假裝在看風景。
看見李道宗和李讓臉上強撐出來的笑臉,龍陵的眼神之中閃過些許明悟。
她也沒有追問什麼,畢竟,她已經十四歲了,許多事情她都懂。
她隻是,隻是單純的不舍得大家而已。
三人沉默了一瞬,龍陵忽然展顏一笑,問道:“伯伯,那些吐穀渾人說,說我到了他們的國家,就是他們的王後了,既然是王後,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像娘娘那樣,成為一個讓大家都稱讚都喜愛的王後呢?”
李道宗不著痕跡的擦拭了一下眼角,笑道:“可以的,伯伯相信龍陵一定可以成為娘娘那樣偉大的王後,讓天下人都交口稱讚。”
或許是因為離彆在即,龍陵的話忽然多了起來。
許多話語很天真,也很有趣,李讓能夠感受得到,她在用她的方式,儘可能的衝淡心中對於彆離的愁緒。
李讓豎起耳朵,聽著龍陵和李道宗的對話,聽著龍陵時不時發出的笑聲,不由得下意識的捏緊了拳頭。
龍陵十四歲,在大唐,十四歲的女子是已經可以嫁人生子的年紀。
龍陵當然知道她的命運是什麼,但她依舊在讓自己表現得天真,似乎這樣就能讓她忘記掉所有的煩惱一樣。
隻是這種強撐出來的狀態,看在李讓和李道宗眼睛裡,卻是讓兩人都憂心忡忡。
以龍陵這樣的狀態,她真的能撐到大唐出兵接她回長安的那一天嗎?
李讓不確定,李道宗也不確定。
這一路走來,李讓猜測,龍陵的體重可能已經消瘦了十斤上下。
她能撐住嗎?
又是數天時間過去,這幾天,龍陵似乎真的忘記了所有的憂愁,每日都在拉著李道宗喋喋不休。
各種俏皮話從龍陵嘴裡吐出來,讓李道宗又是欣慰又是難過。
當然,她偶爾也會和李讓閒聊一陣。
話題從金城到長孫,再到陛下,最後到李讓和金城準備什麼時候生孩子,儼然就是一副小姨子管姐夫的戲碼。
同時,飯量也有了驚人的增長,原本已經消瘦到發尖的下巴,竟在短短三四天時間之內就已經圓潤了一小圈。
李讓則是拿出了畢生的演技,儘可能將這副小姨子訓姐夫的戲碼演到儘善儘美。
終於,當時間來到第五天中午的時候。
河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