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低沉的聲音傳來,看似是在詢問長孫,但更像是在問他自己。
聽見李世民的問題,長孫頓時麵露恍然之色。
稍加思索,長孫搖頭道:“臣妾也不知道,不過,這麼久的時間過去,料想龍陵現在也該出了大唐境內,任城王與李讓那小子也應該在回長安的路上了。”
李世民微微頷首,走到龍床之上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臉上是從未在外人麵前顯露過的疑惑之色。
長孫挨著李世民坐下,將李世民粗糙的大手握在手心,問道:“陛下有心事?”
李世民點點頭,旋即開口道:“李讓那小子去年跟朕說過一句非常提氣的話,他說尊嚴隻在男兒的劍鋒之上,真理隻在弩箭的射程之間。
還說朕若是想要西域,想要遼東,想要威加海內,自有百萬大唐男兒為朕去取。
說什麼沒必要犧牲無辜女子的幸福,她們換不來,就算換來了,也不會長久。”
重複了一遍李讓的原話,李世民不由得一頓,而後認真的看著長孫問道:“觀音婢,你說朕同意與吐穀渾和親,此事當真做錯了嗎?”
長孫一愣,旋即麵露沉思之色。
見長孫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李世民也不催促,就這麼定定的看著長孫,似乎非常篤定長孫一定會給出一個讓他滿意的結果。
迎上李世民期待的目光,長孫不由得在心裡微微歎了口氣。
她和李世民多年夫妻,如何能不知道李世民現在需要什麼樣的答案。
但她亦是女子。
和親之策,本就是女子的傷心之事,要她現在迎合李世民一句陛下沒做錯,這一切不過是權宜之計,她確實說不出來。
沉思良久,長孫忽然話鋒一轉,問道:“二郎,臣妾聽說李讓那小子從南邊的一個小國尋到了一種可以一年三熟的稻種,還準備去江南試種,此事可是真的?”
聞言,李世民的眼神忽然變得陰鬱起來,問道:“觀音婢,連你也覺得此事是朕做錯了嗎?”
長孫蛾眉輕蹙,搖頭道:“二郎,你是大唐的皇帝,是大唐的陛下,有道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既將龍陵送出去和親,那自然有你的道理,從法理上來說,此事無錯,畢竟大唐如今確實需要時間來發展。”
聽著長孫這番話,李世民的表情好看了一些,正想點頭應和。
卻不防長孫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可是二郎,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從人情上來說,和親一事是很傷人心,妾身不懂得什麼大道理,但若是有人要送麗質去和親,妾身一定會和他拚命。”
長孫的一番話可謂是將先揚後抑這個詞發揮到了極點。
而效果也很明顯,聽完這番話,李世民的臉頓時黑如鍋底,看著長孫的眼神也變得危險起來。
長孫則是毫不退縮的與李世民對視。
有些事情,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她身為一代賢後,當然不可能會屈服於丈夫的淫威之下。
夫妻二人對視良久,最終還是李世民率先敗下陣來。
他的目光閃躲幾下,伸出雙手揉揉臉頰,有些惱羞成怒道:“是,朕錯了行了吧,就不能給朕留點兒麵子嗎?”
看著李世民這副羞惱的樣子,長孫笑了,笑得很開懷。
一邊笑著,一邊如乳燕投林一般投進了李世民的懷裡。
李世民張開懷抱將長孫擁進懷裡,甕聲甕氣的說道:“你說的三季稻的事情,是有這麼個事兒。
朕已經詔令那小國,嗯,好像是叫真臘,朕已經下令真臘使節年底之前將十萬石稻種運到長安。
哦,馮盎那朕也讓人運了十萬石過去。
李讓那小混球說什麼北方不適合種三季稻,朕才不信,朕非要在北方種出三季稻來給他看看。”
聽著李世民的嘟囔聲,長孫不由得詫異道:“既然二郎你已經打算在北方推廣種植三季稻,那為何又同意李讓去江南?”
聽長孫提起李讓,李世民頓時沒好氣道:“李讓那小混球覺得朕的長安不好,正好朕現在看見他也心煩,他去了江南,朕還樂得自在,省得他哪天又給朕弄出些事情來影響心情。”
此言一出,長孫頓時捂嘴嬌笑起來。
從李世民的語氣裡,她已經聽出來自家男人對於李讓當初搬出李淵來壓他的事情依舊耿耿於懷。
不過,像這樣的事情,長孫喜聞樂見。
自家男人是個小心眼,小心眼才好呢,至少證明自己男人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她可不想李世民變成那種完全隻知權衡利弊的權力機器。
況且,李世民這麼說,也就是說說氣話而已。
不管李世民要在北方還是嶺南推廣三季稻,李讓都是必須要去江南的。
畢竟江南才是真正的適合稻種生長的地方,萬一北方和嶺南真的種不出來三季稻,李讓起到的就是一個托底的作用。
更何況李世民的很多謀劃,都需要江南士族來配合。
彆忘了,讀書人可不止北方的世家門閥有,江南士族同樣出人才。
隻是之前一直被北方的世家門閥打壓,導致江南士族沒辦法在朝堂立足而已。
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個道理李世民還是知道的。
而李讓就是朝廷放過去江南的一杆旗幟,雙方既是在試探,也是在尋求合作的可能,若非如此,李讓根本就連蕭禹那一關都過不了,更遑論去江南了。
這些道理,聰慧如長孫,當然能很輕鬆的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