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微的麵容平靜到仿佛隻是在說閒話。
“可是依著薛逢與江家的關係,輕易動手,恐會惹怒了……”
鬱微坐直了身子,淡聲道:“絲品被截一案事關朝廷,再如何不情願,江奉理也會斷尾求生。此刻無論如何他也絕不會保全薛逢。誰若站出來鳴不平,那不叫情深義重,那叫自投羅網。”
“明白。”
姚辛知應聲而去。
又起了風,方才打鬥時散落在鬢間的發絲拂動著。她取下帷帽,抖著積落的殘雪。
她自小流落在外,及笄年歲才被江硯行送回京城。
母後另有女兒養在膝前,雖思她成疾,卻與她這個半途撿回來的長女著實親近不起來。
小公主的生辰宴上,京中達官顯貴皆到場,這些人恭維讚美之詞說了許多,然後共賞畫作,撫琴弈棋。
問到鬱微時,她答了一句不會。
氣氛冷了下來。
所有人這才想起,一個流落在外的孤女,能活著就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
那次之後,鬱微再沒去過這樣的宮宴。除了偶爾拜見皇後,她也不再出門。她好像一個完全無法融入其中的異類,被人觀察,被人憐憫。
她厭惡那樣憐憫的眼神,好似她這麼多年為了活命的掙紮都沒有意義,好似她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皇帝見她聰敏,特賜封號宜華,閒暇時常考問課業。能跟隨夫子學習詩書是唯一寬慰她的事。
鬱微珍惜這樣的機會。
即便如此,仍有人容不下她。
回京才一年,她便被人構陷傷害太子,最後於中秋之夜被皇帝打發去了連州曆練。
宮中都傳,這哪裡是曆練,這大概是皇帝覺得半途撿回來的女兒不堪教化,所以放得遠遠的,也少了在跟前礙眼。
初到連州時,她又變回了那個誰都逗不動的冰塊。入了春,她在廊下看兩隻雀互啄,就這般能看上一整日。
這樣消頹的境況持續了一個多月,終於有人叩響了她的門。
是連州總督崔紜,送來一柄新鍛的劍。
他說:“聽聞你喜歡這個,試一試,若不趁手,我這就著人去改。”
自從離開曲平之後,就沒人問過她喜歡什麼。
宮中的教養嬤嬤隻會一邊嫌惡一邊無奈地告知她,如何做一個得體大方的公主。
鬱微摩挲著劍穗,道:“我喜歡,多謝。”
崔紜往她的跟前一坐,說著些可有可無的閒話:“我在連州待了大半輩子,戎馬倥傯,周圍都是些莽夫粗人,不懂照顧人。若有哪裡做得不好,殿下要體諒。”
鬱微搖頭:“崔大人不必照拂我,我不會變成任何人的拖累,也不會拖累你。”
“誰說你是拖累了?”
崔紜笑了,“分明還是個孩子,怎麼如此心思重?明日起彆在這兒看麻雀了,入軍中來幫我的忙,可好?”
“可我不會。”
崔紜認真道:“沒有誰一開始就是會的,隻有你想不想去做,願不願意去做。”
後來的很長的一段時日裡,崔紜都對她鬱微為欣賞。
逢年過節寫進京城的奏疏中,也常會提及公主在連州的近況。
他總覺得,公主年少可憐,隻要不讓皇帝忘了她,就總還有出頭之日。
隻是如今連州因竭力抵抗海寇而軍費空虛時,又趕上發了大水,糧食沒結下幾粒,連果樹都淹死了百畝。最後隻能憑借桑蠶織絲以易錢財。
就是這批救命的絲,途徑曲平時卻被人所截,不翼而飛。
崔紜於鬱微有照拂和知遇之恩,她萬不會在他深陷困境時不管不顧。
鬱微若不查清此案,是不能安心回去的。
*
夜色冷淡清淒。
打更人已經途徑了兩回。
窗外大雪壓簷,梅枝暗香湧動,細細地貼著人。窗內的鬱微隻點了一支白燭,對著幽微的燭火瞧了許久那枚帶著怪異紋路的令牌。
有人叩門,是錦衣衛到了。
前段時日此案呈報朝中之後並未受到重視,內閣隻是草率地定義為匪患,加了道旨意讓江奉理剿匪。
連州虧空補不上,崔紜也不依,一封封折子跟雪片一樣往內閣送。被纏得沒了法子,朝中這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