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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重逢以來,江硯行便比之前都冷,說是塊捂不熱的硬石也不為過,從他口中撬出些有用的話更是極難。
既如此,鬱微也不願思索他又是何處不高興,隨他去了。
整場宴,江明璋始終避免開口交談,隻是沉默地用飯和觀賞歌舞,於是鬱微也沒找到機會問話。
席散之後,鬱微起身要走,卻被人給叫住了。
是江明璋的學生何宣。
鬱微身旁的護衛抽劍阻攔,著實將這書生給嚇了一跳。
宴上隔著蓮池,鬱微看不太清此人的相貌,此刻一見,卻覺得這個何宣實在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眉峰偏柔,不張揚。
他身上苧麻的交領短衫舊得發白,憑著數回漿洗才軟和些,也因此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興許是留在江府中始終是外人的緣故,何宣行事很是勤謹知禮。凡是江明璋不便答的,皆由他代替說了。
“你有何事?”
鬱微發問著,一邊示意護衛不必動劍。
何宣看到劍收鞘,緊皺的眉舒展開。
朝鬱微見禮,何宣道:“如今在下身無官職,自知不該叨擾殿下,可是今日與殿下一見如故,著實是有些話想說。”
鬱微側目看了眼護衛:“你先回避。”
護衛抱劍稱是。
江府的後園中閒雜人都離去了。
寒冬臘月裡,這人額間生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抬手用布衣袖口擦拭乾淨之後,他這才放鬆了一些,笑道:“今日怎麼不見姚將軍相隨?”
提及了姚辛知,鬱微唇邊的笑意也淡下去,問:“問她做什麼?你認得她?”
姚辛知在京時一直關押在大獄,後來隨鬱微去了連州時才將功補過成了軍中之人,按理來說與這何宣應當沒有任何關係才對。
對於過於熟知自己處境和關係之人,鬱微都抱有警惕之心。
何宣道:“哦,這就是一些陳年淵源了,在下大抵比殿下還要早認得姚將軍。想必姚將軍定然與殿下說起過幾年前的菏州水患,為了修築堤壩,菏州官府竟……強征徭役。姚將軍的兄長就在其列,後來被管事之人無故毆打致死。”
是有這麼樁事。
當時管事之人是河道官員的妻侄,行事頗為肆無忌憚。當年被他毆打折辱至死的百姓並不少於十人,皆被埋骨河道之下,此人罪行也被隱瞞。
尚為庶民之女的姚辛知想為兄長討公道,卻險些被欺辱,反抗之下錯手推了一把,誰知此人竟死了。
在那之後的姚辛知百口莫辯,獲了死罪,將於秋後處斬。
可沒等到秋後,就先等到了鬱微回京。皇帝下旨大赦,她這才留了一條命。
何宣繼續道:“所有人都說姚將軍曾犯死罪,罪無可恕。可隻有在下知曉,姚將軍是受了天大的枉屈。隻因……當年在下的父親,亦在受辱之列,如今屍身也未能尋回。姚將軍之怒,亦是在下之怒。”
竟有這樁情由。
菏州天高皇帝遠,收幾兩銀子便鬻官授職之事屢見不鮮。底下做事之人常是官老爺家的旁支遠親,關係錯綜複雜,理都理不明白。
得罪了河道官,家中便常有登門挑事的。姚辛知的母親不堪其擾,一口血嘔出,沒幾日便病死了,此後誰也沒機會為她說句公道話。
鬱微的防備之心稍減,寬慰道:“你也不必過於傷痛了。此案已經徹查,當年強征徭役的菏州官府官員皆被懲處。你父親在天之靈,應當得以告慰。”
何宣再拜:“在下知道,是殿下當年執意為姚將軍討公道,不惜惹怒聖顏也要追究此舊案。殿下是我的恩人。今日一見,不勝感念!”
這個何宣實在是玲瓏剔透之人,即便是鬱微心中仍舊對其懷有芥蒂,麵對他句句攻心之言,也很難再冷漠以對。
兩人並肩在後園中走著。
石燈中的火光暗淡許多,幾乎看不清周遭的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