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像沈離塵這樣,對吃保留十二分熱情,每天不吃夠三頓飯活不下去的人,在修真界……隻此一例。
反正他對修為也沒有什麼追求。
顧玄息忽的問:“好吃嗎?”
“好吃。”
“把廚子挖到魔宮給你做飯吧。”
“那感情好……”
說完沈離塵才意識到說錯了話,抬頭瞪了一眼給他下套的顧玄息。
顧玄息嘴角勾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沈離塵耳尖一紅又低下頭認真扒飯了,他就一直盯著他看,目光描摹完輪廓,又去掃過臉上每一處肌膚。
心裡癢得發瘋。
吃完飯,叫人收拾好桌子。
沈離塵坐在窗沿看月亮,說是消食,其實在吃飯後甜點,糯米丸子和蓮子加米酒,以及一種有蓮花香味能強身健體的靈植熬成的粥。
“你怎麼吃不飽似的。”顧玄息走到他身邊。
沈離塵問:“我吃你家米了?”
顧玄息幽幽道:“在人間的開銷都是沈記的錢。”
沈離塵盯著他,瞬間說不出話了,看不出來你個魔尊還
() 挺有心機,用我的錢養我。不對,是我養我自己,關顧玄息什麼事。
顧玄息坐在他後麵。
沈離塵不理他,剛盛出一勺子粥,吃了一顆糯米丸子正準備吃掉旁邊的蓮子,結果右手根本不聽他的,繞過胸前,從另一邊肩膀上伸到後麵。
顧玄息湊過來吃了。
沈離塵道:“你不是不吃嗎!換個勺子啊,不知道用公勺嗎!”
“我以後陪你吃飯。”顧玄息從身後抱住他,臉埋在他的肩上,說話時吐出燙得讓人渾身酥麻的氣息,悶聲悶氣道,“彆走了好不好。”
沈離塵緊張到渾身緊繃,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起來反手捅他一劍。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
總有那麼一個人,是掙脫不開的。
過了會兒,沈離塵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把冷掉的碗往他手裡一塞,看也不看轉身就往外走:“芥子裡的空氣不好,我去透透氣。”
說完逃命似的離開了。
殘垣斷壁的周府內。
沈離塵用雙手掌心給滾燙的臉降溫。
原身是水靈根,剛被淨昀蒼收為徒弟那些年還是對他有崇敬之情,因此原身就主要研習冰係的法術,導致現在沈離塵出手,靈氣在掌心裡凝成的不是水,而是冰。
魔軍行動迅速,顧炎隻用了一個時辰就讓周家上下連底褲都招了,顧火更是心細如發,周家上下一個不落,連屋簷下的麻雀窩都沒放過。這些都會被送到魔界,再經曆數十遍的篩查和拷問。
前幾日還富麗堂皇的周府,已經徹徹底底淪為鬼屋。
入夜之後,一片死寂。
沈離塵想離開周府,去夜市之類有人的地方走走,抬頭卻發現,自己竟然又溜達到後花園了。
他什麼時候這麼路癡了?
他轉頭想走,卻發現後花園那扇原本用鐵鏈緊緊鎖著的門,打開了,鐵鏈和鎖不知所蹤。
周府是被魔軍接管,整座府邸也沒有任何要藏著掖著,查抄的時候肯定是大門連窗都打開,也是在說這間屋子被搜查乾淨了,不必再來。
這一路走來,沈離塵見到的門窗都是這樣。
現在看見通往後花園的門開著,他也就沒在意。
可是當他轉身,背對著院門的刹那,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油然而生,讓他汗毛倒豎,他下意識轉頭,同時塵埃劍也出現在他手中——
他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沈離塵反手持劍,靈識蕩開,所及之處,一片死寂,毫無異常。
他屏住呼吸,側身從門縫中擠進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吃人的現場,不再發出令人作嘔的氣息,就在沈離塵以為是自己多慮的,準備從後門離開周府的時候,赫然看見角落裡的籬笆上,蹲著個……或者說是虛虛飄著個半透明的小男孩!
那個小孩子一動不動,整個人是如素描畫一般的顏色,正側身對著他,眼睛也閉著。
如果是在原來世
界的沈離塵,他會立刻猜出這是全息投影或是什麼3D立體畫。
但這個世界,怎麼可能!
沈離塵的靈識,探到了他腳下的籬笆,卻沒探到這個小男孩。
他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中的劍,手腕微微轉動,眼見距離應該安全,就放塵埃劍靈出來試探。
劍靈是靈氣凝成的,沒有重量,隻見他三下五除二地爬上籬笆,和透明男孩保持一樣的姿勢,隻不過他是睜開眼,好奇地左看右看。
沈離塵看得又是一陣頭皮發麻。
劍靈是彩色,一身衣服也是隨沈離塵心中對小孩的形象而形成的——年畫娃娃那種,紅肚兜青色束腳褲,戴金色項圈、手環以及腳環。
透明男孩是黑白灰三色,一身尋常貧苦人家的孩子打扮,袖口衣領以及褲腳都磨出了毛,衣服空空蕩蕩明顯大了。
不知是不是小孩子沒長開時看起來都差不多,需要再長大一點才能看出區彆。
沈離塵覺得這兩個娃,還挺像。
就在這時候,透明男孩睜開眼,他的眼睛也是黑白灰,而塵埃劍靈直接被嚇了個屁蹲兒。
就在劍靈摔倒的時候,男孩陡然轉頭,他身體不動,脖子扭成有一種不可能的角度,看向沈離塵。
沈離塵隻覺得他像一個孤魂奪魄的勾魂使,僅此一眼,他被勾走半條命!
他立刻揮劍出招,冰霜隨著四散的靈氣蕩開,潮濕的夏夜瞬間千裡冰封!他兩步上前,對著小孩,就是全力一劍!
男孩周身也彌漫出黑霧,冰霜與黑霧就這樣撞在了一起!
冰霜遠遠不敵,以一種可怕的速度被黑霧侵蝕。
可沈離塵還沒有出下一招,不知為什麼冰霜突然占據上風,甚至以一種不可肆意的速度衝過去,他剛看清的時候,已經凍到男孩的腳底下了。
男孩化成一縷煙霧不見了。
夜空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飄來一片巨大的烏雲,遮天蔽日。
此刻烏雲生生撕開一道口子,沈離塵親眼看見男孩飛進了那道口子,與此同時,數不清的鬼從口子裡衝出去,直射地麵。
沈離塵已經顧不得冰霜是怎麼出現的,但他已經失去理智,不管不顧禦劍衝進了那道口子。
同時怒吼:“把我弟弟還給我!”
那到口子裡除了黑霧什麼都沒有。
沈離塵四處搜尋,彆說弟弟了,連一道人影都沒有,甚至連出口都找不到,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莽撞了。
直到黑霧在他眼前漸漸彙聚,最後凝成一個……黑袍戴兜帽的人型。
沈離塵要緊後槽牙,“你就是大巫?”
那人不說話。
沈離塵怒道:“屠殺村民把我弟弟煉製成鬼修的是你,當年在仙界下血咒害死二位尊上爹娘的是你,現如今還在人間蠱惑修士讓他們心甘情願為你試藥的,你還真是……貪得無厭,貪得無厭的人往往什麼的得不到。”
這時候大巫終於動了一下,然
而也隻是兜帽一晃,他用一種老人家的嗓音卻清晰有力道:“我是想他們爹娘除了那二位,在那時候,隻有族長才有實力殺他們,誰能想到,那時候的仙尊就有足以弑父的實力。”
雖然沈離塵很不喜歡淨昀蒼,但這個時候他不得不開口,哪怕要死,他都要嘲上兩句:“仙尊那叫自衛以及保護他沒成年的弟弟,不會說話就少說。”
大巫倒是不生氣,冷哼一聲:“現在不再有任何人能發現我的血咒,而你身邊任何一個人隨時都能殺了你。”
沈離塵點點頭,表示自己承認,但他不想給敵人留下任何得意的機會,他無所謂地攤開手:“你殺唄,死有輕於鴻毛和重於泰山,我沈離塵就是一根鴻毛,不能再多了。”
他這話讓人一個字也聽不懂,但連在一起,就讓人聽著充滿了嘲諷。
更何況他說這話時,還是輕描淡寫的態度,讓人拳頭打在棉花上,才最氣人。
“你!——”大巫咬牙,“行啊,你死,我就放你弟弟。”
然後他冷笑一聲,顯然是在嘲諷沈離塵不過是隨口一說。
“好啊。”沈離塵毫不遲疑,果斷拿出小尖刀抵住自己脖子,“讓我弟弟出來,我看見你放他走,就立刻抹脖子。”
大巫分明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堅決,心甘情願去死。
沈離塵眼睜睜看著周圍的濃霧都……頓了一下,他用儘了畢生所學的砍價能力:“現在,讓我弟弟出來,當著我的麵放了他。”
在這時,月色宛如利刃穿破黑霧,黑霧終於被無形的力量推開。
沈離塵站在月光下,發現他自由了,他剛才實在太緊張了,直麵大巫,甚至在他手中死裡逃生,誰不緊張?連尖刀刺進了脖上的皮膚都沒發現。
但刺得不深,隻有一點血,在黑夜與月色下,也足夠觸目驚心。看見他現在樣子的人,都能看出來他在自裁。
沈離塵鬆了口氣,然後看見顧玄息憤怒不已地出現在在他麵前,鐵鉗一般的手捏著他的下巴。
沈離塵回憶起顧玄息對自己發火的樣子,有許多次,在魔宮裡,他被從人間抓回來後,反殺陳公子拿到兩界玉被發現後。
但那些都遠遠比不上此時此刻。
他為什麼發火呢?
顧玄息已經怒到無力,“你就這麼想死嗎……好,我收回晚上說的話,你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他見不得,也會擊垮他。
他忘記了一個不曾想過的問題,沈離塵不在乎死,所以他以死還清過往一切。他讓他彆再走了,可接下麵臨的,卻又是一次沈離塵不在乎自己性命。
還會有幾次呢?一次他都害怕,何況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魔尊的心不是石頭做的,他堅硬的黑色龍鱗下,血也是滾燙的。
如果是這樣,顧玄息希望自己的夢不曾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