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張氏從勳臣中除名!
另一個卷入其中的駙馬都尉郭獻卿,現在都還在太學裡,天天讀聖人之書,習聖人之禮呢!
這是寬厚?這是仁聖?
這可比先帝下手還狠!
先帝在的時候,就從未對勳臣外戚,下手如此果決、狠辣的。
此外,這位官家對新法的態度,更是連演都懶得演一下!
先帝重用的大臣,他照樣重用!
旁的不說,去年他就用了張之諫的人頭,宣告天下——呂惠卿,朕罩了!
其他的事情,就更是如此了。
讓章惇掛帥南征,把王子韶提拔到吏部,上個月又把沈起除授為大理寺卿,將王振除為刑部侍郎。
這些都是什麼人?
新黨!
而且,都是在輿論中爭議很大的新黨骨乾。
章惇、王子韶就不說了。
沈起是當年挑起交趾入寇的始作俑者,王振則是新黨在大理寺內的釘子,一直以來,堅持以律條斷案的典型。
於是,就連汴京的市井百姓都看出來了。
怎麼說來著?
哦!
“當今官家,頗類漢文!”
韓絳眼觀鼻,鼻觀心,隻低著頭,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
而他心中,比誰都明白。
當今官家,何止頗類漢文?
就以這一年多的觀察和感悟來看,這位官家已經將漢文帝的精髓學到家了。
嘴裡都是天下萬民,心中全是錢帛!
這樣想著,韓絳就沒怎麼注意聽門中的君臣對話了。
隻隱約聽了,官家又問了司馬光一些事情。
但,都是些很私人的問題了。
比如說司馬光有什麼推薦的人才啊?
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人啊?
還有什麼心願啊?
都是些虛應故事的事情。
沒什麼需要注意的,曆代以來,也都有規則。
像司馬光這樣的重臣,天子不親視其病也就罷了。
一旦親臨慰勉,那麼他臨終的所有要求,基本都會滿足。
可能等了大約有小半個時辰吧。
門內的君臣對話,終於結束了。
官家在貼身的幾個帶禦器械的禦龍直的護衛下,來到門口。
韓絳連忙持芴正立,然後領著群臣,深深一拜:“陛下。”
“公等都進屋看看吧。”趙煦對他們說道:“與司馬相公,好好說說話。”
說著,他就掉下一滴眼淚來。
“相公,受皇考托付,為朕顧命大臣,不辭辛苦,帶病忙於國事,不舍晝夜,不顧自身,以至因勞成疾,可堪天下楷模,可為士人表率!”
“司馬相公,所進忠言,朕當銘記在心,將來以之自省!”
“也願諸公,都如司馬相公,於朕多進忠言,拾遺補缺,輔弼國事!”
說著,他就歎息一聲,一副無比悲傷的模樣。
不知道的人,恐怕還會以為,他將司馬光當成了國之柱石,視作了天下社稷的希望呢!
效果,自是立竿見影!
在門口的群臣,當即再拜:“諾,臣等謹遵陛下德音。”
然後,一一入內,來到司馬光病榻之前,探視這位曾受天下之望號為舊黨赤幟,一度被人們認為可以救時的重臣病榻之前。
此時,司馬光的氣色,已經衰敗下去。
藥效正在過去,他的身體開始不可避免的崩潰。
所有人看著這個如今已經枯瘦如柴的老人。
無論新黨,還是舊黨的宰執,內心都是五味雜陳。
呂公著作為司馬光的老友,走上前去,蹲到他榻前,握住他的手,問道:“君實,可還有什麼事情,需要老夫做的?”
司馬光艱難的撐著身子,依偎在司馬康懷中,他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對呂公著道:“晦叔啊……”
“老夫無憾矣!”
是啊,他還有什麼遺憾呢?
官家聖明仁厚,已主動表態,要減少官府對各種產業的控製、壟斷,讓利於民。
對他來說,此生已經圓滿了。
還能苛求再多嗎?
呂公著沉默了,而在人群中,範純仁、呂大防、蘇轍這些受過他照顧和恩惠的人,默默的開始掉眼淚了。
李清臣、安燾、張璪等新黨執政,則有些不是滋味。
因為司馬光受到的禮遇,在他們看來有些過了。
司馬光卻無視了這些,他已經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將要走到終點了。
於是,他奮力的伸手,呼喚著一個名字:“純甫……純甫……”
他的學生,衣缽傳人範祖禹哭著上前,跪到他榻前:“恩相,學生在!”
司馬光抓住範祖禹的手,道:“不要忘記,不要忘記……”
範祖禹一聽就知道了,立刻拜道:“學生不會忘記的。”
“稽古錄一書,學生會按照恩相的想法編完的。”
稽古錄是司馬光對資治通鑒的補充。
同時也是他針對資治通鑒,篇幅過長,沒幾個人能啃得了的這個弊病的改善。
其以若曰稽古為宗旨,於是乃分三篇《稽古》、《曆年圖》、《本朝百官公卿表》,以提綱挈領,方便後來者閱讀、查閱。
司馬光在洛陽的時候,就已經在寫了。
入京後,也沒有停下來,臥病期間更是日以繼夜的用心於此。
可惜,他終究沒有機會完全完成。
現在,他隻能將這個任務交給他的衣缽傳人來做了。
“善!”司馬光看著範祖禹,露出欣慰的笑容。
如此學術和政治上,他都不再有遺憾了!
而在門口,趙煦看著前方的院子裡,早已經枯萎凋零的花草。
司馬光,和他的上上輩子一樣,已在這個八月底,走到了人生終點。
但江寧的王安石,卻依舊活蹦亂跳。
趙煦聽人說,這位宰相,自其女歸家後,就已下了保寧禪院,不再吃齋念佛。
尤其是在其外孫吳牟也到了江寧後,居然老夫卿發少年狂,天天在家裡給寶貝外孫做好吃的。
因為吳牟喜歡吃鴨子,所以,這位宰相命人買回了許多鴨子,養在保寧禪院。
隔三差五,就要研究怎麼做才好吃。
甚至還寫信和蘇軾交流起經驗心得了!
這是一點也不關心朝廷裡的事情啊!
趙煦想著就在心裡搖了搖頭。
在他的上上輩子,王安石是在孤獨、絕望中死去的。
甚至很有可能,他是故意求死的。
現在倒好!
他在江寧做寓公,舒舒服服。
愛女擺脫了那場可怕的婚姻,回歸了他的膝下。
就連外孫也被接到了江寧!
嗣孫王棣,在章惇那邊,有章惇手把手的教著。
小日子真的不要太舒服了!
他再這麼研究美食下去,今年年底,交州的蔗糖大量上市後,搞不好他能提前兩三百年,讓江寧人愛上吃烤鴨。
隻是想著,他這個皇帝,每天都要辛辛苦苦的表演,王安石卻能在江寧安享天倫之樂。
而且,還是在拿著他的俸祿的情況下,如此悠閒、自得。
趙煦就很難受!非常難受!
哪個老板受得了,公司的高管,拿著薪酬和股份,天天在家裡研究美食呢?
所以,趙煦決定過幾天給王安石找點事情做做。
至少,不能讓他再繼續這麼拿著俸祿不乾活,天天在江寧優哉遊哉!
拿了他的錢,就必須給他乾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