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司馬光之死(3)(1 / 2)

趙煦回到宮中,就去了慶壽宮,報告了今天到司馬光府邸的事情。

趙煦還是很尊重兩宮的權威的。

除了少數的事情,他會按下去外,其他事情,他都會事無巨細的和兩宮彙報,也會聽取兩宮意見。

兩宮聽了趙煦的彙報,太皇太後,依然是無動於衷的神色。

沒辦法,司馬光得罪她太狠了。

而她的性子,素來如此。

早在英廟還在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了。

慈聖光獻當年想給英廟後宮納妃,都被她一句話就懟了回去,並因此與慈聖光獻從此生隙。

連長輩,而且還是身份地位高於她的長輩,得罪了她,都能被她記恨。

何況司馬光這樣一個,她過去隻在宮裡麵聽說,都沒打過幾次交道的臣子?

反倒是向太後聽完,歎息了一聲:“先帝托孤的兩位元老,不意今日就要走一位了……”

說著,她便問道:“六哥,對司馬相公的身後事,可有什麼安排?”

趙煦答道:“回稟太母、母後,臣打算按照相公的意願,將其歸葬陝州涑水。”

“此外,禦賜神道碑、追贈官職、恩蔭子弟、門生,自有朝廷法度,循故事就可,不必超綱,不然司馬相公也會不安的。”

這也是司馬光今日,對趙煦的再三請求。

在私德和公德方麵,司馬光和王安石一樣,都是無可挑剔的。

太皇太後才終於道:“就按官家的意思辦吧。”

她不想,也不願意在這個事情上過多糾纏。

畢竟,司馬光是先帝選的托孤大臣。

……

司馬光府邸。

此時,新黨宰執都已經離開。

他們隻是禮貌性的在禦駕走後,停留片刻就告辭,在表麵上尊重了一下司馬光這位前輩。

而呂公著、李常、範純仁、呂大防等人,卻留了下來。

此外,文彥博、馮京、孫固在京元老,也都遣了子嗣,登門慰問。

那些曾受過司馬光恩惠的官員、大臣們,在這個時候,也紛紛來到司馬光府外求見。

不過被司馬康攔了回去。

隻有司馬光的姻親,比如說他哥哥司馬旦家的幾個兒女親家,以及嗣子司馬康的嶽父張準等人,還有就是當年曾和他一起修資治通鑒的那幾個在京的大臣——比如負責漢史部分的秘書少監劉攽,才被允許入內。

等到所有親戚、朋友都到齊了。

司馬光便讓範祖禹,到自己的榻前來,說道:“純甫啊……”

“我今將死,這遺表便請純甫代老夫寫吧。”

範祖禹哭著伏地拜道:“諾!”

元豐五年,司馬光中風,也是請的範祖禹寫遺表,不過那一次,他奇跡般的康複了。

如今,司馬光知道,奇跡不會再發生了。

不過,想著今日禦駕親臨時的種種,又看著圍在自己床前的這些親友、子孫。

司馬光感覺,自己也沒什麼遺憾的了。

於是,他微笑著看著範祖禹,道:“純甫啊,死生之事,天地自然之理,無甚可哀!”

“況我這一生,得遇聖主明君,享天下太平數十年,無所遺憾!”

“今當臨彆,純甫不必為我哭泣,當為我高興!”

範祖禹哭著再拜:“唯!”

司馬光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蓋著的錦被,這是一床用蜀錦所織的被子。

也是他這一生用過最奢侈的日用品了。

蜀錦一匹,價值最少數十貫,以他的性子,是絕不會如此奢靡的。

但這被子,卻是範鎮所贈。

所以他寶愛無比,蓋了二三十年,縫縫補補,無論去那裡都帶著它。

這幾天病篤以來,更是命司馬康將之取出來,蓋在身上。

不止如此,他已決定,將它帶著下葬。

摸著錦被的紋路,想著如今在成都榮養,多年未見的老友,司馬光的臉上就露出些笑容來。

而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一陣暈眩。

他知道,自己能清醒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於是,他努力回憶著,今日禦駕在時的種種,與範祖禹口述。

範祖禹留著眼淚,開始記錄。

司馬光所述,自是和禦前對問的內容,幾乎一模一樣。

隻是做了些修飾,調整了一些用詞。

等他說完:“臨表涕泣,不知所言,伏乞皇帝陛下留心國事、民生,則老臣死無憾矣!”

整個房間裡的所有人都流下眼淚。

就連呂公著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眶發紅。

因為,司馬光和在禦駕在的時候一樣,沒有一個字提及對其兒子司馬康以及孫子司馬植的安排的。

於是,呂公著忍不住道:“君實,還當為子孫謀之。”

司馬光搖頭:“老夫一生,俯仰無愧於天地,焉能臨終以權謀私?”

像他這樣的人,脾氣犟,性格固執,認準了的事情,八匹馬也拉不回。

隻是對著跪在榻前的嗣子司馬康招了招手:“康兒近前來,為父有句話要交代!”

司馬康頓時哭著上前,拜伏於老父身前,重重磕頭:“兒在,兒在,恭聽大人教誨!”

司馬康雖是司馬光嗣子,但他和司馬光夫妻的感情卻無比親密。

因為司馬光夫婦雖未生他,但養育教導之恩,卻重於一切!

“勿忘當年為父示汝之貼,要將之世代相傳,以為家訓!”司馬光看著他道。

司馬康流著淚,帶著自己的兒子,如今才七八歲的司馬植重重磕頭:“唯!”

在洛陽的時候,司馬光曾專門寫了一篇文章給司馬康,以督促其品德,命其日夜誦讀。

其文曰:訓儉示康。

全文以大宋三位以儉樸聞名的士大夫的例子,再取古代賢臣的故事舉例,全文以‘儉,德之共;侈,惡之大’為中心思想,反複教育要求,司馬康和他的子孫要遵守。

“老夫去後,洛陽諸園,包括獨樂園與疊石山莊,皆當市之,所得錢帛,於涑水購地,以贈涑水無地百姓,所餘之數,則買米、布,以饋孤寡……”司馬光繼續對司馬康道:“老夫在世,未能為父老造福,今當死,生平仕宦及仁廟、英廟、先帝、當今所賞諸般財物,當複歸於民!”

司馬光的原則性是很強的。

他為官這許多年,家鄉涑水的父老,曾多次找他幫忙。

但他全部拒絕,甚至不與之見麵。

這既是為了原則,也是他必須在天下人麵前保持的形象。

可鄉土情懷,卻是每個士大夫心中揮之不去的東西。

如今臨終,自當散仕宦數十年之餘財,以謝父老桑梓。

這也符合他的經濟思想——天下財富,自有定數,官府手裡多了,百姓手裡就會少。

所以,他今當死,自當將這仕宦數十年來,從國家所取得的俸祿、賞賜,散與百姓、父老。

司馬康頓首而拜:“唯!兒謹遵大人教誨!”

沒有半點猶豫和遲疑。

眾人見著,都是紛紛感佩。

範祖禹、劉攽等人,更是無比崇敬的看向司馬光。

當代大宋,因受範文正公的影響,有很多士大夫,會在致仕後,或臨終前,將自己仕宦所得的全部財產,拿出來購地買宅,設為族產、學田、學齋。

但,像司馬光這樣,在臨終時,將自己仕宦數十年的一切,全部捐出來,散與桑梓父老的,卻幾乎沒有!

“杜工部言: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呂公著沉聲歎道:“君實,當可為天下楷模!”

對士大夫們來說,兼濟天下的理念,是每個人都有過的。

可是,臨到頭來,幾個人能做到呢?

這可是我家真有一頭牛啊!

能學範文正公,已經是很多人的極限了。

更多的人,還是會選擇做一個守財奴。

典型的例子,就是王珪了。

王珪死後,其子孫扶棺回鄉,傳說光是運金銀珍寶的船就有好幾艘。

不過……

呂公著想起了王珪諸子現在的境遇,便若有所思,在心中想著:“老夫將來,也當學一學君實今日。”

呂家的學習能力,一直很強。

當年,範仲淹首創族田、義莊、義學,使得範家崛起後。

呂家就立刻跟進了。

因為他們發現這樣做的好處有很多!

不僅僅可以讓家族興盛,還能減少子孫爭產,兄弟鬩於牆,讓外人看笑話的可能。

更可以確保家族不至於因為不肖子孫的原因而衰落。

因為財富,將以土地、學田的形式存在。

而且這些財產屬於整個家族,所以不可分割。

同時,還能有一個好名聲。

而一個好名聲,在大宋是真的能換官當的。

於是,如今天下的士大夫名門或多或少的都在學這個模式。

除了他壽州呂氏外,潁昌府長社的韓氏也在用這個模式。

而這個模式學的最徹底最好的地方是福建。

福建一路,為什麼這二三十年來,人才井噴?

就是因為各大家族,都有族田、義學,以培養優秀子孫。

建州章氏,從章得象後,出了多少人才了?

福清林家,一代人就出了四個進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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