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個個不凡!
莆田蔡家,也了不得!
蔡確、蔡京、蔡卞,都是人中龍鳳。
可是,招式會用老。
隨著範仲淹模式,在天下漸漸鋪開、興盛。
會不會有問題呢?
呂公著想了想,他知道,這肯定會出問題。
而當今官家,會不會打壓這個模式?
呂公著不太清楚,但他知道,亢龍有悔的道理。
如今,範仲淹模式天下都在學。
呂公著不知道什麼是‘他人恐懼我貪婪,他人貪婪我恐懼’。
可他敏銳的本能和強大的政治觀察能力,讓他感覺,必須做點什麼來適應新的環境。
至少不能讓呂家,成為那個出頭的椽子。
今天,司馬光的臨終交代,讓他眼前一亮。
他知道,這必須學。
絕不能讓呂氏,成為那個出頭鳥。
正好,呂家的積累,已經足夠了。
乃父呂夷簡,乃兄呂公弼兩代人,已經攢下了足夠家族興盛和傳承的產業。
司馬光那邊,隨著他的交代,他的精神和氣力,已漸漸不支。
但他還有著事情,需要安排。
“晦叔……晦叔……”他低低呼喚著。
呂公著聞言,上前一步,半蹲到這個老友身邊,動容的說道:“君實,我在的!”
“君實有什麼要囑托我的事情?”
司馬光笑著,看著這個老友,輕聲道:“當年,嘉佑四友,相知相伴,今能與我相知者,獨晦叔一人了。”
王安石自不必說。
早就鬨翻了!
書信往來都已絕了二十年之久!
韓維……
在大名府的韓維,現在天天隻想著回朝當元老。
與他司馬光的政見,其實也一直不和。
近來就更是如此!
“我今臨彆,隻幾個事情,請晦叔替我安排。”
“君實說,我在聽……”呂公著道。
“第一件事情……”司馬光勉力的堅持著,說道:“蘇子瞻的文章,天下知名,老夫素來喜歡。”
“所以,老夫的神道碑、墓誌銘,想請蘇子瞻來寫。”
“好!”呂公著點頭:“此事,我會親自去請蘇子瞻!”
“這第二個事情……”司馬光看向自己的學生範祖禹:“純甫是我的弟子,也是晦叔的半子……”
“純甫為人耿直,與老夫多類,我恐他將來得罪人,要拜托晦叔多照顧。”
自己的學生,司馬光是清楚的。
脾氣和他差不多犟。
可是,範祖禹的名聲,遠不如他,地位和聲望更是如此。
司馬光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範祖禹了。
怕他得罪當政者,所以必須請呂公著多照顧,多扶持,讓他有成長的空間。
呂公著聽著,道:“君實不說,老夫也會用心的。”
範祖禹是他選的女婿,而且非常滿意。
已經視作了親生兒子一樣看待,甚至打算作為衣缽傳人來培養——沒辦法!他的長子呂希哲、長孫呂好問,都快要變成王介甫的形狀了。
回京才幾個月的小兒子呂希純,也在被呂希哲那個混賬帶壞!
剩下的次子呂希績就更慘了——他在泉州,天天跟著蔡確混,每次回信回京,言必稱:蔡相公如何如何。
據說,蔡確那個混賬,還有意和呂希績結親,打算將其孫女嫁給呂希績的兒子呂好義。
氣的他啊,天天跺腳,卻無可奈何。
呂公著感覺,自己這輩子,和新黨新學真的相衝!
他能怎麼辦呢?
總不能一生所學的經義,沒有傳人了吧?
隻好找範祖禹這個女婿來培養了。
隻是範祖禹身上背負的東西太多了。
範鎮、富弼、司馬光都對其寄予厚望。
好在,兩個月前,朝廷嘉獎南征功臣的時候,章惇推薦的一個名字,讓他蠢蠢欲動。
廣西經略安撫司機宜文字王棣,以從章惇南征,處置幕府機宜文字有功,授官試桂州司戶參軍。
雖然隻是一個選人,而且是選人最低的判司薄尉。
可他的年紀卻隻有十八歲,而且從未有過功名,屬於處士。
再看名字,讓人遐想不已。
呂公著自然知道,王安石的兒子王雱有個嗣子。
剛好這個嗣子也叫王棣,今年差不多也是這個年紀。
王安石能搶他的兒子、孫子。
他呂晦叔就不能搶王安石的孫子嗎?
於是,他已巧施妙計,安排了吏部,等今年冬天,王棣入京拿他的告身的時候,悄悄的將他的差遣改為中書省的逐房習學公事。
這是一個先帝專門給初入仕的官員,預備的差遣。
所以,哪怕隻是一個選人,而且是選人最低的第四等判司薄尉,也能做。
司馬光那裡知道,呂公著的這些心思?
他見著呂公著答允下來,終於沒了牽掛,一直吊著的那口氣,也鬆了下去,慢慢的躺在床榻上,閉上了眼睛。
司馬康見此,上前探了探鼻息,發現老父親隻是昏睡過去,才鬆了口氣,接著回到榻前繼續跪著。
……
呂公著等人,在司馬光府,一直留到傍晚。
期間,司馬光幾次陷入昏迷,但最後又清醒了過來。
不過,他每次清醒的時間都很短。
而且,越到後麵,他的意識就越發糊塗。
以至於,到得後來,他居然在嘴裡念起了他寫過的文章或者喜歡的文章。
其中,他和王安石的絕交信,那封《答司馬諫議書》裡的文字,被他反複念誦。
周圍的人每每看到這個情況,都是歎息了一聲。
當年,嘉佑四友,尤以司馬光和王安石之間的交情最為親密。
頗有伯牙子期之交的感覺。
然而,最終因為政見分道揚鑣,老死不相往來。
但,司馬光如今臨終,念叨的最多的,還是王安石的文字!
還是那篇兩人割袍絕交的《答司馬諫議書》。
由此可見,司馬光,其實最放心不下,最牽掛的,最遺憾的,還是他和王安石之間的交情、友情。
隻是,當天色漸暗,呂公著等人也不好再留。
紛紛拜辭而去,但都留了子弟或者代表在司馬光府邸。
而司馬光在隨後的時間中,一直昏睡。
期間,司馬康一直守在病榻前,屢次上前探視。
當第二天天色漸亮時。
一直躺在床上的司馬光,忽然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似乎沒有看到跪在他病榻前的司馬康和兒媳張氏、孫子司馬植以及值守在一旁的範祖禹等人。
他忽然就坐了起來。
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然後,隻見他看向了某個方向,似乎在和人說著話:“夫人!夫人!”
“昨日王介甫,答某書信,說什麼受命於人主,以授之於有司,不為侵官,還說什麼舉先王之政,不為生事!”
“一派胡言!”
“某要寫信,嚴厲斥責!”
“此乃離經叛道,更乃篡改先王之政!”
說著,他就愣住了。
他看向在他麵前的所有人,他的子孫,他的晚輩,他的學生。
他似乎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知道了自己如今的境況。
於是歎息了一聲:“太白曰: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夫光陰者,百代之過客!”
“吾已知之!”
“嗚呼哀哉!”
“浮生若夢,浮生若夢!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言畢,他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司馬康上前探視,發現自己的父親,已經永遠的離開了這個世界,於是頓時慟哭起來,伏在他身上,嚎哭不已。
其他人相繼哭嚎出聲,淚如雨下。
無論彆人怎麼評價。
在這些人眼中,司馬光是一個好父親,好老師,也是一個好前輩。
元祐元年九月丙午朔,大宋河內郡開國公、正議大夫、門下侍郎、上柱國、禦賜紫金魚袋司馬光卒於家中,享年六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