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元年九月丁醜(22)
趙煦端坐在紫宸殿的禦座上,看著來到他麵前的張璪。
“相公此去,河北之事,就儘托付相公矣!”趙煦閃著一雙天真的眼睛,從禦座上起身,對著張璪微微拱手一禮。
張璪連忙持芴叩拜:“臣定不負陛下期望!”
“嗯!”趙煦頷首道:“朕在汴京,期待卿在河北為國家再立新功!屆時,朕將親自置酒,為卿賀之!”
張璪再拜,流著眼淚,泣道:“臣謹遵陛下德音,夙興夜寐,不敢忘也!”
張璪自與林希舞弊一案後,一直被烏鴉們集火,各種挑毛病,就差沒有人去查他小時候尿床的事情了。
儘管綾錦院出事給他分擔了不少火力。
但他也是沒臉再留在汴京了。
於是,上表請郡。
趙煦和兩宮,照例慰勉之。
但張璪卻‘去意已決’,連續上表、告罪,三表請辭之後,終於被批準。
於是,九月已亥(20),尚書右丞、中書侍郎、通議大夫張璪罷,以資政殿學士出判真定府。
旋即張璪的名字,從宮籍裡去除。
而真定府那邊,也迅速派人入京,來迎接這位執政前去上任。
今日,就是張璪陛辭日了。
真定府派來迎接他的官員,再有兩天就能抵達汴京。
而張璪正好可以利用這段時間,收拾好行囊,然後就可以去真定那邊當官了。
不出意外的話,他大概是無法再被拜授執政了。
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趙煦自己有好多人要用,根本沒有空間能給張璪安排。
目送著張璪亦步亦趨的退出紫宸殿,趙煦回過頭,看向簾中的兩宮。
“今日張相公出判真定,司馬相公又在月初辭世……”趙煦悠悠一歎:“加上,去年出判蘇州的韓相公,今年出鎮廣西的章相公……”
“皇考所遺臣的輔政大臣,都堂之上已是寥寥無幾矣!”
兩宮聽著,隻以為是趙煦在懷念先帝,也沒有多想。
向太後於是安慰道:“六哥,此番張相公出判真定,是為了保全他。”
“強留在京城,才是害他!”
“兒知道……”趙煦點頭,眼中閃現一點淚花:“兒隻是有些思念父皇了……”
向太後歎息一聲,道:“先帝神靈在天上,一定也在看著六哥……”
太皇太後則道:“官家,待西賊退兵後,可去景靈宮中,瞻仰先帝禦容畫像,將西賊敗軍之事,上稟先帝,以慰先帝神靈……”
“先帝在時,最掛記的就是平滅西賊了!”
“嗯!”趙煦點點頭,然後靠在坐褥上,忽然悠悠問道:“也不知章相公在廣西如何了?”
兩宮聽到這裡,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眯起了眼睛。
因為章惇在京時,這孩子對其的態度,並不算熱忱。
就連召對都很少。
所以,當初選章惇南征,兩宮都沒有反對。
甚至,兩宮都存著趕緊打發走這個王安石的親信的心思,迅速的任命章惇出鎮廣西,主持南征。
但後來發生的事情,卻讓兩宮都很詫異。
首先,章惇出鎮廣西,給的待遇很高。
以資政殿學士,為廣西經略安撫製置使、知桂州軍州事兼廣西管內勸農使、觀察處置等使。
這些都是宰相或者未來的宰相出鎮才給的待遇和權力。
幾乎等於將廣西軍政大權,包括司法、刑獄、常平、人事、工程、軍事全部委托給章惇。
其職權堪比唐代的節度使了!
章惇在廣西,實際得到的權力,則比詔書上的文字還要高。
其不止可以節製廣西軍政民事,還能節製廣南東路、荊湖南路、江南西路的監當官。
大宋三大場中的兩個,直接成了南征大軍的錢袋子。
江淮六路發運司的漕船,日夜不停的向廣西轉運錢帛,在經濟上支持戰爭。
這種信任程度已經超過了當年範仲淹、韓琦在陝西時得到的信任與支持。
南征勝利後,章惇所獲得權力非但沒有削減,反而增加了——從資政殿大學士,改為紫宸殿學士,超授正議大夫,以廣西經略安撫製置使依舊兼管內勸農使、管內觀察處置等使,同時再兼任安南宣撫使——直接將交州八州甚至是交趾的管轄、戰和權力也交給了他。
這幾乎就是明示朝野——章惇,朕的人,乃社稷之臣,有宰相之姿!
也是那個時候,兩宮第一次認清了這個孩子——他是年紀小,但心思深,城府多啊!
藏事情能藏到這個地步!
在沒有揭開答案前,誰能猜到,他對章惇竟信任、偏袒、愛護到這個地步?
對此,向太後是欣喜——我的兒子,果然有出息!都能藏事,知道瞞人了!
而太皇太後的內心則是五味雜陳,最後隻能安慰自己——官家是孝順的,也是愛護親戚的。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太皇太後漸漸萌生了歸政的意思。
直到前不久終於想通,也下定了決心。
體體麵麵的退場,總比被人逼著撤簾要好!<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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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六哥(官家)是想讓章惇回朝拜相?”兩宮在心裡猜測著。
……
廣西,邕州。
雖已是九月底。
但,廣西這邊依然是溫暖的十來度二十度,有時候天氣好甚至還能有二十幾度。
所以,章惇依然是寬袍大袖一副瀟灑的做派。
“相公……”
“這是剛剛熬出來的糖霜……”
高遵惠捧著一個缽盂,獻寶一樣的來到他麵前:“請相公品嘗!”
這位太皇太後的族叔,此時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神色。
章惇接過缽盂,打開蓋子,便看到了那缽盂中雪白細膩的糖霜。
他輕輕一沾,然後放在嘴中品味起來。
甘甜的糖霜,在口腔中被融化,多巴胺開始分泌,讓他感到滿足、幸福、安逸。
“好糖!”
“就這一缽盂糖霜,若在汴京,少說也能賣三五貫吧?”章惇笑眯眯的看向高遵惠:“公事這是要發大財了呀!”
高遵惠嘿嘿一笑:“小本買賣,小本買賣,隻是賴當今官家恩典,相公關照,勉強養家糊口罷了!”
章惇聽著,笑而不語。
養家糊口?
有你們這樣養家糊口的嗎?
如今,那安南道八州的土司,都在大種特種甘蔗。
那地方不缺牛,卻極度缺鐵器,尤其是合格的農具。
廣南西路的那幾個鐵監,現在就算是十二時辰連軸轉,都趕不上交趾地區的鐵器需求量,於是,大把人跑去廣南東路訂購鐵器。
廣南東路新上任的轉運使蔣之奇,因此吃到了一波天降的訂單。
也是因為這個事情,現在廣州市舶司的船,越來越頻繁的往來於交州諸州與廣西之間。
章惇因此打算在交州之地,選一個優良深水的地方,營造為港口,既作為大食、天竺、三佛齊等地海商往來歇腳、避風之地。
也可以加強與廣南東路的商業往來。
“公事特意從順安州來邕州,總不會隻是帶點糖霜來給本官吃吧?”
“說吧!公事特意親來邕州,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本官幫忙的?”吃完糖霜,章惇就微笑著問道。
高遵惠嗬嗬一笑,道:“就知道瞞不過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