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獻卿站在內東門下,低著頭,外人很難看清楚他襆頭下的麵容。
此刻,他在想著,適才在路上遇到的王師約。
想到王師約,郭獻卿就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王君授這爛羊頭,自家早早知曉了宮裡麵的意思,卻連派人來提醒一下我家的事情都不做!”
如今,王家是乘風而起。
因為王家手裡握著,一張‘宮廷秘法’的門票。
而王家從未涉及過酒業,他們家世代都是守著果子行和那幾個編、織作坊過活。
所以,現在,整個汴京城的正店,都在瘋狂的想辦法、找路子,想要投效,隻求能得到王家的那張門票。
事情到現在已經過去幾天了。
郭獻卿不是傻的——就算他傻,他手下的人也不傻。
所以,他差不多搞清楚了,那所謂的‘宮廷秘法’是個什麼事情?
或許存在著這樣的秘法。
但這秘法不是不可攻破的。
隻要有錢、有人、有時間,遲早都能複刻出來。
甚至,這個時間不需要太久。
但,要人命的卻還是官曲院那邊——官曲院那不賣那所謂的‘特製酒曲’給指定之外的正店。
所有人都得傻眼!
為什麼?
因為,這所謂的‘特製酒曲’,就和榷曲製一樣。
與其說一樁買賣,不如說是一個門檻。
隻有得到官府許可的人,才有資格買曲。
而現在,隻有得到官家賜下秘法的人,才能在汴京售賣那種‘玉液酒’。
這一點,郭獻卿是想明白了的。
這就是資格!
所以,汴京城裡的好多人,現在都眼巴巴的盯著,王師約家裡的這個資格。
而,這個資格,郭家本來也有的。
隻要王家、曹家、楊家、劉家、李家,隨便一家點他一句。
但就是沒有人來點。
特彆是王師約那個家夥,是真的狠的下心腸來呢。
虧他一直還拿王師約當朋友!
簡直就是個爛羊頭!
“郭駙馬!”
郭獻卿正在心裡,痛罵著王師約的時候,王師約身前傳來聲音。
他抬起頭,看到了郭忠孝的身影。
“兩宮慈聖、官家,請駙馬至慶壽宮相見。”
郭獻卿趕忙拜謝了一聲,然後就跟著郭忠孝的腳步。
在路上,他還試探和郭忠孝說話。
但郭忠孝裝聾作啞,沒有接話,一直將郭獻卿領到了慶壽宮的閤門前,郭忠孝才說道:“駙馬請……”
郭獻卿張了張嘴,看到郭忠孝低下頭去,他隻好還了一禮,然後畢恭畢敬的踏上閤門的台階。
郭忠孝看著郭獻卿拾級而上,他就在心裡歎了口氣。
“這郭獻卿,當年還是先帝親自給魏國大長公主挑的夫婿呢!”
“卻如此的不識趣……”
“到底還是太年輕了些!”
郭獻卿那裡知道郭忠孝心裡的想法,他恭恭敬敬的內臣引領下,到了慶壽宮中。
便見著帷幕後,兩宮中間坐著一個孩子。
當即拜道:“開州團練使、駙馬都尉臣獻卿,恭問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老身萬福!”
“本宮萬福!”
“朕萬福!”
三個聲音相繼響起,然後他就聽到帷幕裡傳來少年的聲音:“駙馬免禮,賜座!”
“謝陛下。”郭獻卿恭恭敬敬的起身,然後坐到了一張被人搬來的椅子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郭獻卿坐下去後感覺,這椅子好像有些窄,坐的不太舒服。
可禦前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隻能稍微放半張屁股在上麵。
“駙馬今日上劄求見,言說謝罪,朕有些疑惑,駙馬有何罪?”簾中的少年官家,似乎是帶著些笑容問道。
郭獻卿小心翼翼的躬身答道:“臣死罪,先帝曾降隆恩,許臣借貸市易務糯米,前後價值一萬貫,本早該償還有司,奈何臣家拮據,一直拖延未還……”
“不意因此獲罪官家,臣萬死,特來請罪,乞陛下寬恕!”
說完,郭獻卿就從椅子上站起來,躬身再拜。
……
趙煦坐在兩宮中間,靜靜的看著帷幕外,那個彎著腰,一副恭順乖巧模樣的駙馬。
他在心中歎了口氣。
這郭獻卿,不識趣啊!
你說你,欠了錢,老老實實還錢不就得了?
非得入宮來一趟,入宮也就算了。
還把這層窗戶紙捅破做什麼?
威脅朕?
朕像是那種會被人威脅的人?
趙煦嘿笑一聲,就道:“竟有此事?”
“石得一!”
他招了招手,石得一立刻來到他身旁,躬身道:“臣在。”
“有這個事情嗎?”
石得一答道:“奏知大家,此事臣不知,大家或可下詔有司查詢。”
“哦!”趙煦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對帷幕外的郭獻卿道:“駙馬還請稍後,朕命人去戶部查一查,再來與駙馬說此事!”
石得一立刻在旁邊捧哏:“大家,今日戶部、都堂都還在放衙,隻有少數幾人留守,恐怕一時難以查清楚!”
趙煦一拍手,就笑起來:“哎!卻是朕忘了,今日還在放衙!”
“駙馬不如回去稍等幾天,待戶部和都堂上衙後,朕查清楚了,再給駙馬回信?”
他笑著說道:“駙馬請放心,朕查清楚後,必定給駙馬一個交代!”
“駙馬說家用拮據?”
“若果真如此,朕會令有司,將駙馬所欠的這些錢,都予以優免!”
還想威脅朕?
嗬嗬!
若是在趙煦的上上輩子的脾氣,郭獻卿少不了當殿一頓訓斥。
然後就是貶官,甚至褫奪駙馬都尉的頭銜,令其和魏國大長公主和離。
但這樣做,代價是有的。
因為在大宋,除了李瑋之外的每一個駙馬,都是皇室選出來,給天下武臣看的榜樣——好好乾,朕和朕的子孫不會忘記卿等的。
所以,如非必要,對駙馬的處置,都要慎重。
像郭獻卿這種滾刀肉,一般而言,還真沒有什麼好辦法處置。
打他、罵他、罰他,都得有讓人信服的理由。
貪汙和欠錢不還,肯定不能讓人信服!
為什麼?
因為大宋對高級武臣的國策就是——貪汙、腐敗、好淫乃至於道德敗壞都不是錯。
隻有不忠、不聽指揮,才是錯,才是可以處置他們的罪名。
這就是大宋。
一個封建王朝!
一個以人治為本,家天下為底色的王朝。
好在,趙煦在現代留學時,已經學會了怎麼在規則內對付這樣的人。
根本不需要動他。
隻要將之打入另冊就行了。
以後,你給朕坐小孩那桌去!
郭獻卿卻還在得意,他喜滋滋的拜道:“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儘……”
“倘得陛下寬宥,能賜臣一張秘方,許臣在官曲院買些酒曲就更好了!”
他心中美滋滋的想著。
自己不花一分錢,隻說幾句話,就讓官家減免他欠的錢,還能白嫖到秘方和酒曲,成為汴京城的第七家‘玉液酒’正店。
太棒了!
他為自己的機智而驕傲。
趙煦卻是笑了,笑的無比燦爛。
“駙馬在說什麼?”他問道:“朕不大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