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萬的宋軍,帶著幾萬地方土司武裝,嚴正以待。
於是李常傑和他的軍隊,陷在戰不能戰,退不能退的尷尬境地。
數萬大軍,人吃馬嚼,帶來的糧草,已經不多了。
更要命的是——飲水也開始缺乏。
他們用儘辦法,鑿井、挖泉眼,也無法在自己營壘控製範圍內,提供足夠數萬人以及牲畜的飲水。
尤其是那二十頭戰象,每天都要喝掉近千人份的飲水。
於是,李常傑不得不組織人手,冒險前出營壘,前往附近的一條小河取水。
而這常常是一個致命的陷阱。
宋軍騎兵,忽然出現,一個衝鋒,派去取水的人就再也回不來了。
除了水,人畜糞便在山上和營壘堆積,也讓李常傑和他的軍隊,陷入了可怕的境地。
無法及時清理掉的人畜糞便,吸引來無數蒼蠅、蚊蟲。
士卒生病的越來越多。
再這樣下去,宋軍不來攻,他們自己就會完蛋!
必須突圍了。
李常傑知道的,他必須率部突圍。
從太原出發時,他麾下有三萬大軍,加上四萬左右的青壯。
如今,經過七八日的圍困和鏖戰後,士卒與青壯,損失已超過一萬五千。
主要損失,來自那一夜的夜襲。
宋軍騎兵踏營,讓近萬人互相踐踏而死,傷者不計其數,這些傷者裡又有三千餘青壯,在隨後的日子傷重不治(其實根本沒有得到過治療,在這個時代,大多數士卒負傷後,是幾乎不可能得到什麼有效治療的)。
雖然這些死者,絕大多數都是民夫青壯。
真正死於那一夜混亂的士卒,不到三千。
可對李常傑和他的軍隊的士氣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自那以後,直到現在,他的軍隊都沒有膽量正麵直麵宋軍。
平時,稍有風吹草動,軍中就躁動不安。
特彆是每到晚上,隻要宋軍騎兵的馬蹄聲,在某個地方響起來。
很多人都會嚇得不敢入睡。
尤其是青壯們,日夜惶恐,生怕宋軍再次踏營。
可是,彆說是突圍了。
自古以來,敵前撤退,就是一件難到了無數將帥的大事。
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何況是陷入敵人重圍的軍隊?
所以,李常傑回頭看向李常憲,道:“阿弟啊,為今之計,恐怕隻能丟卒保車了。”
李常憲點點頭,這是現在軍中將校的共識。
事實上早在數日前,宋軍踏營後的那一天,就已經有人提出,舍棄青壯、輜重,全軍立刻脫離接觸,南撤到太原。
但,這樣做的後果必然是損失慘重,全軍得以南返者,十不存一是必然的結局。
所以,被李常傑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因為他當時還有希望。
他還在期待來自太原或者升龍府的援軍。
他還想帶著自己的主力,回到太原。
他舍不得將自己的部隊,丟在這裡。
因為李常傑知道,他一旦這樣做了,對整個大越的士氣的打擊,都是毀滅性的!
很可能,從此將再也沒有人敢正麵挑戰宋軍。
望風而逃甚至不戰而降,將成為無數人的選擇。
李常傑是驕傲的。
他自然是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但現在,他沒有選擇了。
因為,太原的聯係已經被徹底切斷了。
營中病卒日多,糧食、飲水都已經短缺。
再猶豫下去,整支軍隊都會不戰而潰。
對麵的宋軍,或許就等著他們自我崩潰!
所以,必須突圍,必須將有生力量帶回太原城,然後撤回富良江,依靠富良江天險與宋人對峙。
等待雨季,等待暴雨,讓瘴癘和疾病,教訓那些狂妄的宋人!
“阿弟,營中食物、飲水還有多少?”
“食物倒是還有不少。”李常憲答道:“雖然糧食已經隻有不到千餘石,但我軍軍中尚有牲畜一萬上下,足可再撐一些時間。”
此番出征,李常傑帶走了太原及附近數州的幾乎所有可抽調的牲畜用來轉運輜重。
出發時,牛、驢、騾馬加起來足有兩萬。
甚至還有數百匹無比寶貴的戰馬。
然而,從太原出來後,十餘日時間就隻剩下萬餘了。
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因為那一夜的混亂而走失掉了。
“但飲水,已經不多了,山上泉眼和山下挖掘出來的水井日漸乾涸,若再不下雨,全軍都要陷入乾渴。”
“山下的水井,姑且不管,但山上的泉眼,從現在開始,阿弟率老夫親信心腹,專門把守!”
“從現在開始,山泉之水,隻能供老夫從麻令帶回來的那四千精銳以及戰象營飲用!”
“諾!”李常憲拱手應命,但臉上多少有些沮喪。
他們兄弟從麻令帶回來的那四千精銳,已經是大越國如今最敢戰,戰鬥經驗最豐富的軍隊了。
若喪在這裡,那麼,大越國其他軍隊,恐怕都將沒有再麵對宋軍的勇氣。
可,要突圍就必須要有一把尖刀。
這把尖刀,隻能讓精銳來做。
讓麻令軍和戰象營決死衝鋒,擊潰圍困的土司兵,打開一條通向太原的生路。
李常傑看著李常憲的神色,自然清楚自己的弟弟在想什麼?
他對李常憲道:“阿弟,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認真的看向李常憲:“突圍之日,老夫將親率戰象營以及其他各部,向太原方向突圍。”
“吸引宋軍注意力,阿弟則率麻令之兵,一路向南,不要回頭,衝向富良江,隻要到了江邊,尋到崇賢候的巡弋船隊,阿弟就安全了。”
“阿弟到了升龍府,請待我向天子請罪!”
“我李常傑,狂妄自大,輕敵冒進,致使大軍被困,喪師辱國,罪大惡極……”
“但大越國,必將存續下去!”
“務必告訴天子,謹守富良江,不可讓宋軍在富良江建立船塢!”
“隻要堅定守住富良江,大越就一定還有希望。”
隻要天降暴雨,一切都會好起來。
到時候,北兵成片病倒,大越再和上次一樣說些好話,服下軟,北兵自然撤退。
“阿兄!”李常憲幾乎失聲。
他知道的,這是李常傑在用自己做餌,換他和他的麻令軍一條生路。
李常傑連忙搖頭,示意他不要驚動外人。
“老夫深受皇恩,受先帝托付,天子信任,卻不能報答,反而連累君上,有辱國格!”李常傑望向那遙遠的富良江。
他想起了十餘年前的往事。
十餘年前,宋軍也和現在一樣摧枯拉朽,百戰百勝。
但那又怎樣?
天降暴雨,北兵多死。
“南國山河南帝居,截然定分在天書,如何逆虜來侵犯,汝等行看取敗虛!”李常傑再次念起這首當年他在危難之際,所做的詩文。
眼中漸漸露出堅毅的神色。
是的!
大越國有天佑!
這一次,宋軍還將上次一般,他們可以在戰場上,百戰百勝,但一定會敗在瘴癘疾病麵前。
念著詩文,李常傑就對李常憲道:“阿弟,召集麻令軍各部將佐,交代下去,做好準備,後日淩晨,老夫將兵吸引宋軍之後,一路向南,直奔富良江,不要回頭!”
之所以選擇後天淩晨這個時間點,是因為再拖下去,大軍就會因為乾渴而陷入崩潰。
至於為何不是明天?
因為,大軍需要時間,做好準備。
特彆是戰象營,需要象兵們調整戰象們的狀態。
隻有這樣,才能在發揮出戰象的作用。
望著遠方,那些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的宋軍騎兵,以及那些山巒之下的營壘。
李常傑相信,隻要戰象們發揮出色,集中一個方向,突入宋軍之中那些脆弱的土司營壘。
然後他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