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心疼似的,神父輕輕吻了下厲鬼血肉模糊的額頭。
感受到這個吻後,厲鬼模糊的意識顫了顫,整座小鎮裡躁動的血肉都安靜了下來。
祂的整張臉都被蠱銀砍爛了,五官變成一堆爛肉,幾乎分不清彼此,連嘴唇和下頜骨都沒了,隻剩下一具醜陋怪異的身體。
而即使這樣,祂也得到了一個吻。
“還是很痛嗎?”神父低聲問著,像是害怕聲音太大會刺傷了懷中這具支離破碎的身體。
這是第一次有人關心祂痛不痛。
所有人都隻當祂是個怪物,於是無論如何殘忍的手段,都會毫無顧忌。
沒人在意一個怪物的痛苦,久而久之,連祂自己都不在意了。
被酒疏一問,厲鬼才恍惚地發現祂也是會痛的。
甚至在最開始,作為一條蛇的祂比平常人更加怕痛。
死亡時被分屍的痛苦長久折磨著祂,讓祂在死後漫長的時間裡徘徊,哀嚎,即使複仇之後也隻能繼續忍受痛苦,因此學會了瘋狂,以此來忽視痛苦。
厲鬼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被關心的時候,痛苦同樣會減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想要落淚的衝動。
祂抓緊了酒疏的手,想要回答酒疏。
可缺失的嘴唇讓祂隻能勉強動了動頭顱,離酒疏的懷抱更近了一些。
如果忍受痛苦就能得到這樣溫暖的懷抱的話,祂一點都不會覺得難受。
酒疏看著懷中被砍得不成樣子的懲戒對象,眉眼微沉,抬頭看向了蠱銀。
“蠱銀,我說過的吧,不要自相殘殺。”
愛人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其中的情緒,卻讓蠱銀瞬間便慌亂到六神無主。
它一直握在手中的斧頭此時才想起來放開,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想要解釋,卻忍不住心頭的膽怯,連嘴角的微笑都無法維持。
最後隻能用顫抖的聲音解釋:“對不起親愛的,我、我……”
它想要籌措語言,像之前計劃的那樣,說厲鬼先動的手,將一切責任推到厲鬼身上。
可看著酒疏那雙剔透平靜的眼睛,它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在酒疏麵前撒謊。
它直到此時才意識到,自己如果撒謊了,它跟那個傷害過愛人的厲鬼又有什麼兩樣?
同樣傷了神父的心。
蠱銀顫了顫嘴唇,臉上笑容比哭還難看。
它半跪在酒疏麵前,想要對愛人的道歉,卻從愛人漂亮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如今滿身鮮血的模樣。
蠱銀此時慘白的臉上還殘留著被噴濺上的血跡,身上特意換的深色長袖上衣上也暈染著大片血色。
活脫脫一副殺人狂的模樣。
這種樣子,縱然再放低姿態,也難免帶著之前未散的惡劣殺意。
它連忙慌張擦拭著臉頰,卻發現自己手上也滿是血跡,怎麼也擦不乾淨。
便隻能愈發倉皇起來:“親愛的,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欺騙你的,我隻是、隻是太害怕你受傷了。”
“所以才會一時衝動,對不起,我錯了,再也不會了,原諒我好不好?”
蠱銀露出哀求的神情,想要像往常一樣抓住酒疏的手祈求原諒。
卻發現酒疏一直沒有放開懷中的厲鬼,那副偏愛的姿態讓蠱銀的臉色不禁更白了幾分,停頓了好一會兒,沒有說什麼便安分地收回了手。
蠱銀確實一直都很在意厲鬼曾試圖傷害神父的事情,那時的厲鬼對神父可謂是肆無忌憚,毫不顧忌神父隻是個脆弱的人類之軀,每次想起來都令它恨得咬牙切齒。
更何況作為同一個靈魂,它是能夠感知到厲鬼的想法的。
尤其是那些想要將神父抽筋拔骨的惡念。
那些隻是想一想都會讓它發瘋的念頭至今仍令它感到暴躁難安。
它越是幸福,就越是會想,如果當初沒有變得強大起來,任由厲鬼傷害神父,或許那些念頭真的會變成現實。
它就再也見不到自己的神父了。
這種不安隻有厲鬼徹底消失才能消弭掉。
聽了蠱銀的道歉,酒疏卻沒多少表示,繼續看著它問道:“隻有這一個理由嗎?”
蠱銀聞言,表情變得不太自然,它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還有嫉妒。”
“對不起,我不該嫉妒的。”蠱銀的聲音沮喪極了。
蠱銀不想在心愛的神父麵前表現得太小氣的,因為它知道太容易吃醋的丈夫總是不受歡迎的,留不住愛人的心。
可是直覺告訴蠱銀,不能再撒謊了。
蠱銀也不想繼續撒謊了。
或者說,從一開始就不該對愛人撒謊的,這不是一個合格的丈夫該做的事情。
它隻是被嫉妒衝昏了頭腦。
它不想看到神父偏愛厲鬼的樣子了,可卻不得不麵對這種偏愛。
歸根結底,它對厲鬼的怨恨是害怕厲鬼再次傷害神父。
也害怕祂會奪走神父。
以至於變得麵目全非,變得會在愛人麵前撒謊。
“是我太害怕失去親愛的……對不起……”
蠱銀低著頭,長發披在肩頭讓人無法看到它的表情,隻隱約看見有淚水滴落在了地板上,與血水融為一體。
在神父麵前,蠱銀總是患得患失,在確定了神父對自己的愛意之後,仍然會忍不住不安,尤其是在發現了神父對厲鬼的偏愛之後。
這種不安瘋狂在心底蔓延擴散。
在酒疏麵前,它似乎還是那個隻能躲在陰暗角落裡的怪物蠱銀,沒有漂亮的皮囊,滿身都是醜陋的縫合線,不敢承認自己的心意,隻能用不入流的情蠱來蠱惑人心,其實根本沒有資格靠近光鮮亮麗的神父。
他如此憎恨著曾經的自己,自然也加倍憎恨著企圖搶走神父的另一個自己。
即使知道自己與厲鬼都是一個人,也忍不住嫉妒。
蠱銀知道這種嫉妒、這種不安會消磨神父對自己的愛意,記憶中那些普通人家庭中的怨侶便是如此形成的。
它也想要改變,可是卻無能為力。
明知道神父是愛自己,如果是以前還沒有得到漂亮皮囊的時候,它僅僅如此便會心滿意足了。
可是它終究還是有著人類共有的劣根性。它變得貪婪,變得無法滿足,它想要得到更多,同時不想將神父的愛分出去,它想要神父永遠隻是它的。
可這似乎已經不可能了。
淚水越滴越多了,卻沒有哭泣聲。
蠱銀隻是低著頭沉默,沾滿鮮血的手指不自知地顫抖著,害怕得不到愛人的原諒。
酒疏垂眸看著它顫抖的手指,歎了口氣:“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我同等地愛著你們兩個,並沒有偏愛誰。”酒疏好像會讀心似的說著蠱銀最在意的心結。
一邊說,一邊騰出一隻手擦拭著蠱銀臉上的淚痕。
“聽著是不是有點花心?”擦拭完淚痕,酒疏的手準備移開,卻被沉默的蠱銀小心地握在了手中。
酒疏便也任由它握著,接著說:“其實隻是因為我很愛你,所以無論是哪一個你,我都愛著,哪一個受傷我都會很難過。”
“我隻是想要看到一個完整的你。”
話音落下,酒疏的手被那隻蒼白的大手握得更緊了一些,顯示出對方波動的心緒。
麵對眼下這種自相殘殺的情況,酒疏其實也有些無奈。
類似的話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可似乎見效不大。
這不禁讓酒疏回憶起了第一次見到懲戒對象的那個世界,似乎也是這樣,矛盾重重,你來我往地廝殺,根本不聽勸。
之前幾個世界明明狀況已經逐漸好轉了,如今故態複萌,甚至感覺有些加重的情況。
酒疏斂眉,思緒飄的遠了些,不知道其中有沒有係統們的手筆。
能看得出係統們越來越急躁了,這個世界將他變成了劇情中的反派,下個世界隻怕也會繼續使些小手段。
酒疏收回思緒,看了眼係統麵板和被囚禁的係統,以及那即將充滿的能量條,表情平靜。
當能量積蓄完成後,他就能回家了。
酒疏突然好奇,懲戒對象的本體能夠察覺到這個嗎?會因此焦躁不安,導致分裂情況加劇嗎?
酒疏不得而知。
他收起係統麵板,抱著懷中的殘軀起身,輕聲安慰著厲鬼:“我帶你去休息,包紮下傷口。”
他知道厲鬼雖然無法發出聲音,但是能聽見他說話。
果然,厲鬼動了動手指,沒有絲毫抗拒,更加依戀地握緊了酒疏的手。
酒疏見此,便繼續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走著走著,那些原本正在教堂內搶占地盤的血肉們都慢慢消散。
不知是真的消失了,還是隻是變成了肉眼不可見的鬼域。
酒疏沒有太關注這些,他隻是覺得路好走了一些。
這條走廊離他的房間並不算遠,隻是之前由血肉阻隔才看不清路,現在才發現隻要再往前走一段就要到了。
“親愛的,我來替你抱吧。”
一直亦步亦趨跟在身側的蠱銀看著酒疏,討好地伸出手試圖替酒疏分擔些重量。
現在的厲鬼被砍得隻剩下不到二分之一的軀體,恢複速度還特彆慢,其實看上去並不算特彆沉重,但蠱銀分過厲鬼的屍,知道這家夥骨頭很沉,哪怕隻剩下一半也算不上輕。
它不想讓酒疏被累著了。
至少表麵上看是這樣的原因,至於是不是因為嫉妒厲鬼與愛人貼的太緊,蠱銀並未表現出來。
酒疏瞥了它一眼,剛想說自己沒那麼脆弱,這點重量對自己不算什麼,就感覺懷中的厲鬼顫抖了一下,似乎很恐懼的樣子,用剛修複好的手臂摟緊了酒疏的肩膀。
無聲表達著對蠱銀的抗拒。
“……沒事的,彆怕。”酒疏低頭看向厲鬼,語氣放緩,漂亮的眉眼輕斂著。
將全部視線都放在了對方身上,再未看向蠱銀。
對此,蠱銀沒說話,隻是溫順地垂著頭。
高大的個頭沒有絲毫威脅感,眼中隻剩下對愛人的愛意,似乎已經學會了不再嫉妒。
而教堂外,剛剛趁著血肉消失,狂奔跑出教堂的警員慶幸著自己終於逃出生天。
他的表情仍有些呆滯,精神顯然還沒緩過勁來,但此時逃命要緊,警員滿腦子隻有一個跑字,糟糕的精神狀態也不影響他跑路。
“終於,終於逃出來了!”看著身後的教堂,警員差點熱淚盈眶,這種偷回一條小命的感覺實在是讓人激動。
這鎮子裡沒有一個正常人,誰愛待著誰待著吧,他一定要快點離開這裡!
然而,不多時,頭頂的天空就暗了下來。
警員看了看時間,正好是中午十二點左右,應該陽光明媚的晴天此時不見了蹤影,隻剩下陰沉的天色。
警員不明所以,但也覺得不妙,咽了咽口水,繼續朝鎮外跑去,一路上努力避開那些可怕的被鬼魂蠱惑的鎮民們。
而此時的鎮民們似乎也沒空理會他了。
原本還在忙碌布置婚禮的鎮民們此時安靜的過分,每個人都獨自低著頭不知在乾什麼。
警員小心地躲避,卻還是不可避免地碰上了一個站在角落裡的鎮民,聽到他自言自語著什麼,聽不清楚,隻能看到它雙手撕扯著什麼,十分用力。
湊近一看,發現是在用雙手抓撓著自己的手臂,抓得鮮血淋漓。
在那愈發咬牙切齒的聲音中,他也聽清了它們在說什麼:“該死該死該死!憑什麼靠的那麼近……”
“不,不對,不嫉妒,不嫉妒,我不嫉妒的——”跟催眠一樣地說著,企圖催眠自己,卻似乎作用不大。
隻有手上的力氣越發大了,將手臂抓撓出一條條的血痕,不斷快速恢複,又不斷抓出新的痕跡,畫麵看上去十分詭異。
然後,似乎什麼刺激到了它們。
這些鎮民停頓了片刻,連自言自語都停了,發出咯吱的咬牙聲,幾乎要咬碎後槽牙。
該死的小三,隻會在親愛的麵前裝可憐的混賬東西!該死該死該死!,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