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美玉如他(1 / 2)

冰尖美玉[花滑] 祝鳶 16780 字 11個月前

毫無疑問, 紀和玉能。

雖然不知道紀和玉準備在這兩分半的時間裡,給克裡斯呈現怎樣的演繹效果,但陳長興和駱溫明都不約而同地認為, 這件事根本就難不住紀和玉。

在克裡斯再一次來到華國國家隊訓練基地後沒有驚擾任何人, 而是和從前那樣, 沒有第一時間去找紀和玉,而是站在冰場的二樓平台上向下注視著冰麵上的滑行、旋轉、跳躍的少年。

冰上的身影與兩年前那個尤為纖細單薄的少年漸漸重合, 兩年時光倏忽而過, 令克裡斯的神誌都有了一瞬間的恍惚。

兩年前, 他同樣站在這個位置,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著冰上的少年, 那時候的紀和玉,還隻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人選手, 在國際上藉藉無名,若非他在大獎賽的華國分站賽上一舉力壓鬆下真一和邢宇·李而奪得冠軍, 世人根本就不會得知他的名字;而即便他已經在那場比賽上拿到了冠軍,也因為他那副東方麵孔,沒有人承認這個少年的實力。兩年前, 若非是自己多年不曾聯係的舊友陳長興為了紀和玉重新聯係上了自己,自己根本不可能看紀和玉一眼,更不要說為他編排節目了。

當時的自己,也是抱著懷疑的心態來到的這裡,哪怕看過少年在大獎賽華國分站賽上的節目視頻,也不覺得紀和玉能夠打動自己。沒想到,這位纖細瘦弱的少年,不光給了自己以莫大的驚喜,更給了全世界以莫大的驚喜, 在他新人第一年內,就超越了青年組中奧古斯塔、斯坦利等知名選手,拿到了從來沒有華國選手拿到過的獎牌,甚至是金牌!

兩年光陰匆匆而過,哪怕已經跟紀和玉合作了不止一次,克裡斯也沒有想過,這個華國的少年竟能打破國籍和膚色的重重枷鎖,能夠依靠華國並不豐富的訓練資源和師資,憑借自己絕無僅有的天資和比任何人都還要可怖甚至是可敬的努力,達到了今天的“成就”,這樣的成長速度實在非常不可思議。

冬奧會的並列第四,或許與哪些頂尖選手相比,還遠遠算不上什麼“成就”,但看著少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克裡斯卻知道,紀和玉這一路走來究竟有多艱難。當年的紀和玉,還隻是連一個4T+3T和3Lz+3Lo都要被自己挑剔熟練度的年輕選手,而現在的紀和玉也依舊十分年輕,卻已然能在大賽上跳出完美無瑕的4Lo+3T,並且拉出了男單的第一個,甚至可能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是男單唯一一個燭台貝爾曼。

不得不說,少年的進步速度實在是太快了,快到哪怕自己是“親自”看著對方成長的,也時不時會生出些眼花繚亂之感。

此時,冰麵上的紀和玉正進行著一組4F的訓練。

哪怕克裡斯看過無數優秀選手的訓練,更看過無數完美無缺的節目,也必須要承認,沒有任何一個選手能像紀和玉這樣,在訓練的時候,全身上下都不自覺地散發一種特殊的氣質。就仿佛他已經完全隔絕了外界的氣息,仿佛這世間隻剩下少年自己,以及少年足下堅實的冰麵。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像他這樣,全身心毫無保留地投入訓練中,在空無一人的冰場上拿出可以參加大賽的全神貫注,而也正是因為這樣,克裡斯能夠輕而易舉地感知到少年對冰麵近乎虔誠的崇敬與熱愛。

冰麵上,紀和玉向前滑出了一段距離,接著又以極快的速度驟然回轉,右刀齒輕盈點冰,高高躍起!

冰場上分明沒有音樂,克裡斯卻覺得,少年每一步動作似乎都踩著某種神秘的節拍,甚至令觀看著這場訓練的自己的心跳,都漸漸和冥冥之中那無形的節拍同頻。

一周、兩周、三周、四周——

轉足周數似乎對冰上的少年來說並非難事,他的轉速很快,高高上舉過頭頂的雙手令他旋轉的身形無比舒展、優雅,簡直像是隨風而轉的花瓣,輕盈漂亮。

這不是普通的4F跳躍,而是一個雙手上舉的4F跳躍!

雖然並不是專業人士,但從事花滑編排已久的克裡斯也知道在跳躍中的舉手意味著什麼。

高舉的雙手使身體重心拔高,對選手來說也就更難控製自己的平衡以及起落旋轉的軌跡,但同時,因為身體重心的拔高,整個跳躍動作都顯得異常優雅輕盈,甚至是“仙氣十足”!在正式比賽上,這樣的舉手動作既能增加難度又能增加觀賞性,對GOE分的提高是十分有利的。

此時,克裡斯甚至覺得自己仿佛根本不是站在冰場一樓的平台上觀看少年的訓練,而是坐在體育館的看台上,是完全冰迷中的一員,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冰麵上紀和玉的動作。

原因無他,實在是這一跳太漂亮了,完全就是能夠當上成年組國際大賽的水準,起跳的pre乾淨到不可思議,周數絕對拉滿,雖然因為距離很遠又沒有大屏幕的緣故,克裡斯沒法看清紀和玉的用刃,但也莫名覺得,這樣乾淨的一跳,用刃是肯定不會出現錯誤的。

冰麵上的少年很快就要落冰,而克裡斯的注意力也集中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他下意識地像所有觀眾會做的那樣,心砰砰直跳地開始關注,冰上的紀和玉能否順利落冰。

畢竟,哪怕一個跳躍的起跳和轉體再出色,落冰一旦失敗,效果也將大打折扣。

很快,冰麵上的少年就用自己的動作給出了答案。

紀和玉右後外刃輕盈著冰,左腿順勢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軌跡,接上了下麵的滑行。

這一跳4F穩穩落冰,冰上的少年連膝蓋都沒有彎,並且也隻揚起了一層薄薄的冰屑!

這是一個完美的4F跳,克裡斯敢說,哪怕是頂尖選手,也未必每一次跳4F都能達到紀和玉方才的完成度。

而這,隻是紀和玉的一次基礎訓練。

紊亂的心跳終於漸漸恢複了平靜,克裡斯的神色有些複雜。在不久之前的冬奧會上,紀和玉所拿出的難度,最高也不過是4Lo+3T,半點沒有顯露過他還會4F的技術,那麼大概率這一跳就是最近這段時間才練出來的。隻是,這麼短短的一段時間,真的能有人取得如此巨大的進步嗎?

克裡斯一直都知道紀和玉是一個勤奮的選手,但現在突然又有點不確定了。

究竟是怎樣勤奮的程度,才能做到像他常說的那樣,在每次“比賽”裡,都讓大家看見一個全新的紀和玉?

“克裡斯,你來了,好久不見。”就在克裡斯沉浸在自己繁雜的思緒中的時候,陳長興不知何時忽然出現在了克裡斯的身邊,和他一起注視著冰場上的紀和玉。

克裡斯猛然回神,不輕不重地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道:“很不可思議,你們華國出了個天才。”

“那必須的,”陳長興爽朗一笑,“要不然,我那時候也拉不下臉來重新聯係你啊。”

克裡斯斜睨了他一眼,雖然陳長興這話說得輕浮,但克裡斯倒是沒有不快,而是興味盎然道:“所以,Heyu準備了什麼來說服我?”

“問我可沒用,我不知道,”陳長興聳了聳肩,“小玉總是有自己的看法和打算。這次想要換種風格,也是他自己的嘗試。”

“你不知道?他都沒有找你幫忙?”克裡斯遲疑道,“我可是隻給了他兩分半的機會,雖然他確實天賦異稟,但這並不代表我出現在了這裡就會幫你們。要知道,我絕不會作沒有把握的編排。”

“你且看就是了,”陳長興微笑了一下,“他的確有問過我要怎麼做,不過我沒告訴他,這是他自己的想法和決定,他應該要為自己負責。”

“嘖嘖,意外地放心他啊。”克裡斯挑了挑眉,“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不過要是沒有讓我滿意,你知道,那就還是得聽我的,什麼華國曲目也彆想了。”

陳長興無所謂地點了點頭,在看見冰麵上的少年又一次完成了一個完美無瑕的4F,而這個跳躍的滯空感甚至比上一個還要好的時候,陳長興終於說道:“不會的,不會讓你不滿意的,我相信他。”

那可是世界絕無僅有的璀璨美玉,是東方文化裡最生動最細膩的美。

不會有人能夠拒絕,更不要說克裡斯這樣的藝術家了。

“什麼時候下去?”陳長興低聲問道。

雖然克裡斯已經看了絕對不止兩分半鐘了,但陳長興知道,克裡斯真正想看的兩分半,隻怕是少年自己對還未成型的曲目的理解和詮釋。

雖然和克裡斯很久沒有交流過,但陳長興自認為還是很了解自家好友的性子的,對方既然肯答應紀和玉出現在這裡,就代表克裡斯早就做好了為紀和玉編排一支華國風的曲目的準備,他來這裡看紀和玉的訓練,更多的是為了獲取對節目編排的靈感,換言之,克裡斯恐怕認為僅憑他自己的“努力”,無法完成一支完美的曲目。

陳長興相信,他們的小玉肯定能夠給克裡斯以最充沛的靈感。

“再過一會兒吧,”克裡斯沉吟片刻,道,“我還要再想想。”

他的腦海裡其實並不是沒有想法,相反,是想法實在太多。第一次接觸華國音樂,第一次感受到華國文化的美後,他的大腦裡似乎就有一汪不竭的泉水,隨時流淌著名為靈感的細流,然而,這些靈感都是不成體係的,克裡斯漸漸發覺,華國文化博大精深,他實在很難用動作和曲子旋律的改變來展現這樣複雜而宏偉的文化。

除非紀和玉的“兩分半”能讓他清晰捕捉到其中最深刻的文化內核。

在克裡斯看來,自己的要求其實是非常高的,哪怕紀和玉天資卓絕,技術水平與當年相比更是有了脫胎換骨的進步,也很難達到自己的要求。

雖然紀和玉是一位華國少年,但他畢竟也隻有十七歲,在這樣的年紀裡,想要將不同曲目不同的文化意蘊傳達清楚都非常困難,更不用說去啟發自己了。一名十七歲的少年,哪怕從有記憶開始就深刻地愛著自己國家的文化,又能有多少積澱,又能呈現出怎樣的作品呢?

實在是“文化”這一命題太深刻、太沉重了。如果有陳長興等人的幫助,克裡斯倒是相信憑借紀和玉驚人的悟性,能夠體會到一點自己想要的感覺,但陳長興竟然讓紀和玉自己想辦法?

這絕對不可能。

要知道,其實不止紀和玉一位東方選手,邀請過自己編排一支具有他們本國特色的曲目,J國第一男單藤原野瑤和J國的滑聯,也不是沒有邀請過他。

那時候,藤原野瑤已經取得了世界第三的排名,並且在諸多S級賽事上拿到獎牌,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實力非同小可,即便紀和玉進步極快,也絕對及不上那時候的藤原野瑤。

當時,克裡斯也給了藤原野瑤兩分半鐘的機會。

J國的傳統音樂風格與西方古典音樂簡直大相徑庭,更偏向史詩般的奇幻敘事,這是克裡斯從未嘗試過、甚至很難理解的風格,因此克裡斯對藤原野瑤的兩分半試驗的期望其實也不算太高,至少沒有今天他對紀和玉的要求高,僅僅是希望藤原野瑤能通過自己的表演,讓他得以理解J國的音樂風格而已。

然而,藤原野瑤並沒有做到這一點。

雖然在兩分半的表演中,藤原野瑤每一組跳躍,每一段旋轉,每一次滑行都完美無缺,絕對是足以登上大賽的水平,也能看出,他極力在展現一種與平時的節目截然不同的風格,但可惜的是,克裡斯隻感覺到了其形而未能感覺到其神。

換言之,在克裡斯的眼裡,哪怕藤原野瑤的表演再生動,也隻是在機械地演繹和模仿J國古典文化的內涵,但並不是真正將這樣的內涵讀懂並且內化於自己的節目之中。

那時候的藤原野瑤已經有一十一歲,比十七歲的紀和玉要多出四年在賽場上的錘煉,也多出了四年的眼界和經曆,又有好幾位J國滑聯的高級教練共同出謀劃策,最終才擬定了那一版節目的雛形——

結果,卻被克裡斯無情地拒絕。

J國滑聯當然氣不過,他們自己安排了編排師,在四大洲錦標賽上拿出了那套尚未成型的節目,但遺憾的是,雖然J國民眾非常喜歡這支節目,這支節目卻沒能引起藤原野瑤的西方粉絲多大的反響。

正是這次嘗試的宣告失敗,徹底讓藤原野瑤和他的團隊放棄了在世界賽場上推行J國音樂的打算,也讓克裡斯堅定了,隻有西方古典音樂才是花滑賽場上的主流的想法。

克裡斯根本沒有想到,幾年後的今天,自己竟然還會給另一個選手這樣的機會。不過,他其實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就是。連一十一歲時的藤原野瑤都沒能做到的事,他不信十七歲的紀和玉就能做到,要知道,自己的要求可遠比那時候的高!

“那就再等等,”陳長興點了點頭,見克裡斯的態度意味不明倒也並不意外,而是笑眯眯道,“放輕鬆,克裡斯,相信我,除了小玉,沒人能給你這樣的驚喜了。”

“但願吧,”克裡斯輕聲感歎道,“希望沒有白來這一趟。”

冰麵上的少年身形纖瘦,雖然已經基本度過了發育關,但在同齡的選手中依舊顯得尤為單薄,實在很難想象,這樣纖弱的身軀,也能承載如此浩如煙海的厚重文化。

這樣的紀和玉真的能給自己一個驚喜,甚至、是給整個西方世界一個驚喜嗎?

克裡斯下意識地思索道。

克裡斯和陳長興也不說話,就這樣站在一樓平台看了冰場上的紀和玉很久,久到連時間都變得有些模糊不清,克裡斯也始終沒有開口提及下去找紀和玉的事。

他麵上雖然不顯,陳長興卻能感覺到對方內心的矛盾掙紮。

陳長興在心裡暗自竊喜,克裡斯越是矛盾,就說明他對編排節目這件事的興趣其實越大,這樣一來,他也就會更加用心地完成這支曲目。

的確如陳長興所想的,克裡斯的內心正經曆著一番“天人交戰”。他沒有辦法將自己的視線從冰麵上紀和玉旋轉跳躍的身影上移開,更沒有辦法停下自己腦海裡源源不斷的靈感。

可是他又什麼也抓不住,兩件分明都是極美好的事物,但他卻做不到將它們融合為一,甚至伸出了一種自己淺薄的才華可能會褻瀆這樣的美好的錯覺。

“行了,差不多得了,彆糾結了,”陳長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靠自己閉門造車是行不通的,還是下去看看我們小玉吧。”

克裡斯心神不寧地點了點頭,同時在心裡再三告誡自己,紀和玉好歹是自己看重的後輩,一會兒千萬不要因為失望就失去了耐心。

“克裡斯先生,陳教。”在結束了又一組跳躍訓練之後,紀和玉正要停下來擦汗,就見克裡斯與陳長興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冰場邊,正和原本在陪著自己訓練的駱溫明不知在交談些什麼。

“Heyu,好久不見,”克裡斯笑道,“你的兩分半準備得怎麼樣了?”

紀和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在克裡斯疑惑的目光裡輕聲回答道:“其實沒怎麼準備,不過,我好像已經知道要怎麼做了。”

一旁的陳長興與駱溫明饒有興味地對視了一眼,不知道紀和玉是不是真的領悟到了什麼。

雖然紀和玉這話有點沒頭沒腦,但克裡斯畢竟是搞藝術的,一向不拘這些小節,當即就雷厲風行地拍了拍紀和玉的肩膀,絲毫沒有考慮過自己的話是否太過突然:“既然你已經有準備了,那麼就現在開始吧。”

紀和玉微微一愣,猝不及防之下,就被身邊的陳長興輕輕推了一把,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然滑上了冰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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