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美玉如他(2 / 2)

冰尖美玉[花滑] 祝鳶 16780 字 12個月前

華國風的曲目,上輩子的紀和玉其實並不是沒有上演過,而這輩子,在幾次表演滑裡,他也前後上演了《梁祝化蝶》《霸王彆姬》《木蘭從軍》等諸多經典橋段,但紀和玉總覺得,那些還遠遠不夠,並非是不夠打動人心,而是不夠表達他想要的感覺,對華國文化的詮釋也不夠深刻全麵。原本紀和玉還在進行最後的糾結,沒想到陳長興直接就把他送上了冰場,讓他不得不硬著頭皮直接開始表演。

沒有考斯滕,沒有配樂,沒有裁判的審視,也沒有觀眾的掌聲,呈現出怎樣的“節目”效果,完全仰賴於選手的演繹和表達,而這其實也恰巧是紀和玉最擅長的。

因此,哪怕腦海裡並沒有多少頭緒,紀和玉也已經下意識進入了表演狀態。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陳長興和駱溫明都不肯幫自己,但事情已經到了最緊要的關頭,他也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紀和玉深吸口氣,儘可能調動了全身肌肉的共同蘇醒,浮腿向後上高高踢起,雙臂向兩側自然伸展,身體也向前壓低,一個他擅長的燕式滑行拉開了這短短兩分半的序幕。

按理來說想要通過這兩分半的時間打動克裡斯,他應該要儘量上一些富有視覺衝擊力的動作,但紀和玉隱隱覺得,看到自己的“技術”應該不是克裡斯的本意,因此,紀和玉最終決定通過一個能讓自己儘可能“舒服”一些的姿勢來幫助自己找到狀態。

冰場下,陳長興暗暗點了點頭。

在他看來,既然紀和玉已經定下了這麼一個基調,那就很有可能能夠最終領悟到克裡斯真正想要看到的東西,憑紀和玉的悟性和表現力,隻要能進入適當的狀態,就一定能展現出最完美的東方文化。

“燕式滑行?不會太普通了嗎?”沒有背景音樂的支撐,這個簡單的滑行顯得有些蒼白無力,哪怕紀和玉的動作非常標準,浮腿和雙臂的姿態無比舒展,也打破不了這就是一個最普通的滑行的事實。幾年前藤原野瑤拿出了那樣驚人的難度和完成度也沒能敲開他的心門,克裡斯不覺得紀和玉憑這樣的技巧就能做到。

“不要著急,他肯定有他的理由,”陳長興氣定神閒地拍了拍克裡斯的肩膀,“你想看的是藝術而不是技術,不是嗎?”

克裡斯遲疑地點了點頭,將目光重新聚焦在紀和玉的身上。

雖然他來這一趟的確是為了藝術而不是技術,但沒有技術的支撐,克裡斯想象不出來十七歲的紀和玉還能如何傳達藝術的魅力。

在進行著這個能讓紀和玉極為放鬆的燕式滑行的同時,紀和玉的大腦也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速運轉。

他並非不懂華國文化,隻是華國文化實在博大精深,想要找到一個令人眼前一亮的切入點無疑十分困難。

紀和玉雖然兩世都是職業運動員,但也沒有放棄過對知識的學習,此時,他記憶中的古典人物形象紛紛在他的腦海中浮現,雖然都隻是一閃而過,卻令紀和玉突然想到了什麼。

博大精深的華國文化難以概括,其實,也無需概括。文明之所以能夠誕生,正是因為有了“人”的存在,“人”是文明的主體,同樣也是文化中最複雜多變,最能體現其精神內核的內容。那深藏於曆史中瑰麗動人的故事,本身就是文化深處最耀眼的奇跡,沒有誰可以替代誰,沒有誰可以概括誰。

華國的傳統文化本就是以“人”為本的文化,自上古時期女媧摶土造人開始,文明曆經了一代又一代的變革,“人”所存在的形式,也由氏族部落向屬地小國轉變,從封建王朝向如今的共和民主轉變,而始終不變的,則是流淌於華國民族血脈深處最本真的情感,是支撐起一個民族賡續相傳的不滅靈魂。

隻要將“人”的故事講好,本身就是最博大最宏偉的文明史詩!

花滑的選曲通常有一個明確的主旨,比如紀和玉之前的《純白》,依托於經典劇目《天鵝湖》,講述了一個明確的故事,因此,紀和玉陷在這個慣性思維裡,覺得不論是什麼故事,都難以代表華國數千年的文明之美。

但現在跳出了這個窠臼,紀和玉便知道,其實他根本無需為華國文明設計一個符號,也根本沒有資格為華國文明設計一個符號。

隻要隨性而舞,將那流淌於每一個華國民眾血脈深處的、繼承自先祖的靈魂印記抒發出來,自然就能表達出獨具東方特色的美。

無疑,這樣的表現形式是十分大膽、十分抽象的,在國際賽場上更是尤為罕見,因為抽象的東西難免讓人難以理解,也就很難真正地令觀眾和裁判感到共鳴。

但紀和玉卻不需要考慮這些,因為他依托的,是華國獨一無一的音樂,是華國獨一無一的文化,更是華國民族最本質的情感表達,宏偉,熾烈,奔放,永不停歇。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①

他雖然不曾真正體驗過那波瀾壯闊的文明曆史,但那波瀾壯闊的文明曆史卻永久地根植於每一個華國民眾的骨髓深處,成為聯結民族情感的重要載體,為華國民族烙下一枚獨一無一的印記。

冰麵上,紀和玉原本正是向前滑行的姿勢,但隻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仿佛自並不存在的背景音樂中找到了某個起跳節點,身體向後回轉,同時右刀齒輕盈點冰,高高躍起!

冰場下,不止是克裡斯,就連陳長興和駱溫明都有些震驚。

這是F跳的起跳,而能被紀和玉放在現在用來演示的,也隻會是一個4F,不可能是一個3F。

就在不久前,紀和玉還處於“苦練”4F的階段,現在他竟然敢直接在表演裡用上了?

雖然眼下並非正式的比賽,也無需考慮合樂的因素,紀和玉這樣的舉動還是十分冒險的,一旦4F出現了失誤,他今天所有的努力都可能功虧一簣。

但紀和玉絕不會讓這樣的情況發生。

少年保持著雙手上舉的姿態,身體在空中劃出一道輕盈的弧線。

他的轉速非常快,但同時,每轉過的一周又十分確切,讓人很清楚地就能看清,這是一個足周的4F。

空中的少年輕盈到了一個幾乎不可思議的地步,這一跳的滯空感,比之前他們所看到的練習片段裡的還要更好,甚至能給人一種紀和玉可以輕鬆控製自己在空中停留的時間的錯覺。

柔軟,輕盈。

這是所有看見這個跳躍的人的第一想法。

跳躍對選手的力度和體能要求極高,因此,用“柔軟”來形容一個跳躍似乎是很不合適的,但偏偏,紀和玉就是做到了這點,就仿佛,在空中旋轉的並非凡塵中人,而是一位身形嫋娜的仙子,飄逸到了極致。

克裡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這一幕,眼中微微閃過一絲訝異的光。

好像……有那麼一點感覺?

作為世界頂尖的編舞大師,克裡斯看過了無數的4F,哪怕紀和玉這一跳的完成度已經很高,但比他的完成度更高的也並非沒有,按理不該給他以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

可紀和玉就是做到了。

一旁,陳長興和駱溫明看見了克裡斯的反應,不由微微一笑。

他們相信,隻要克裡斯能讀懂這第一個跳躍,就必然能讀懂紀和玉今天的演繹,而隻要克裡斯能夠讀懂紀和玉的演繹,就一定能誕生出一篇無比精妙的作品。

這個跳躍所表達的,正是柔軟和圓融。

不同於西方文明裡上帝創造了亞當,又用亞當的肋骨創造了夏娃,這才有了人類文明的伊始,在華國的傳說裡,人類起源於女媧摶土造人,更加強調女性在人類文明長河中的特殊地位。

容貌秀美的女子執水袖而舞,舞出了世間獨一無一的動人姿態。柔韌而剛強的靈魂裡孕育了文明的萌芽,這是華國民族生來就具有的美好品格,雖然脆弱卻堅貞不屈。

這一跳看似乾淨利落,可同時也無比沉重,透過紀和玉跳躍的身影,克裡斯隻覺自己看見了許多東西,看見了在這個年紀的少年身上難以看見的複雜。這是頭一次克裡斯並不是去質疑選手的演繹能力,而是忍不住質疑起自己的“審美水平”,懷疑自己是否真正讀懂了這滿含深意的一跳。

冰麵上,紀和玉右後外刃穩穩著冰,以前所未有的輕盈姿態落在冰麵,為這支意蘊無比深刻的節目奠定了豐厚的基調。

一個國家的形成,往往是建立在戰亂之上的,分裂、戰爭和統一,又幾乎是時代更迭永恒的主題。

在這一跳4F之後,紀和玉接上了一個蟹步。

少年雙腿雙腿分開,足尖向外,膝蓋向下深深彎起,身體猛地向後仰倒下腰,直至與冰麵形成完美的平行線。

冰麵上的少年保持著這個挑戰著地心引力的姿勢,踩著並不存在的音樂鼓點,以極快的滑速在冰麵上滑行,冰刀留下一道漂亮乾脆的弧度。

這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張力。

冰上滑行的少年無聲地抗衡著地心引力,雖然這是一個非常痛苦、非常消耗體能的動作,但紀和玉的脊背始終保持挺直,恍惚間,仿佛讓人看見了在那戰火連天的歲月裡,華國民眾從未倒下過的脊梁。

數千年來無數次的朝代更迭,數不清的大小戰爭,也曾讓民眾流離失所,國家“分崩離析”,可卻從未折斷過華國民眾的脊梁,從未讓源遠流長的文明斷代,這在全世界的曆史長河上也是獨一份的。

讓一個民族得以賡續永存的,從來不隻是強大的實力那麼簡單,而是依靠每一個人所挺起的脊梁,而這一道道脊梁,又能形成一道堅不可摧的長城。

這一次,克裡斯所看到的是手持折扇,清逸俊朗的白衣書生。書生身形纖瘦單薄,甚至用“弱不勝衣”來形容都不為過,很難想象在戰火紛飛的時代,這樣脆弱的人要如何生存下去。

但這位白衣書生就是做到了。

隻要脊梁不彎,長城不倒,就沒有什麼能真正摧毀一個人的意誌,沒有什麼能真正破壞一個民族的精神。

哪怕書生常年滿口“之乎者也”,簡直手無縛雞之力,但他的精神又比任何人都強大,不為五鬥米折腰。

這一段蟹步裡,紀和玉展現的,是傳統文化中最剛強的那一部分,也是支撐著華國傳統文明一路走到今日的最重要的一部分。

這是一個比任何民族都要團結的民族,在每一個成員心底永遠有著一份不可割舍的認同,能夠在需要的時候,將每一個成員緊密聯結,不論是共禦外敵、延續文明,還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在每個人的靈魂深處,都能產生最振聾發聵的深切共鳴。

克裡斯的目光漸漸變得滾燙,甚至比冰麵上的紀和玉所表現出來的還要滾燙。

哪怕對華國文明了解不深,此時他也輕易讀懂了少年所表達的精神內核,並且不由自主地為這樣濃烈的情感所震動。

而這,隻是在沒有配樂的情況之下的一段練習片段!

克裡斯不敢設想,加上了音樂之後,究竟能有怎樣驚人的感染力。

冰麵上,紀和玉仍未停止他的表演。

雖然這隻是一場無聲的節目,但紀和玉耳邊卻仿佛流淌著熟悉的樂聲以及觀眾的掌聲,隻要具備了基本的審美眼光的人,都能輕而易舉地與這支節目共鳴。

“他是天才,他是天才……”克裡斯有些語無倫次地重複道,“不對,天才都不足以形容他!”

“和藤原野瑤相比如何?”陳長興輕聲詢問道。

話畢,陳長興下意識想起了自己當時用藤原野瑤都沒有拿出J國風格的曲目這件事來勸阻紀和玉,不禁就有些懊惱。

紀和玉說得不錯,藤原野瑤不是“不想”,而是“不敢”,畢竟,想要將一國之傳統文明背負在自己身上,永遠需要莫大的勇氣。

“和藤原野瑤比?”克裡斯詫異地斜睨了他一眼,“藤原野瑤怎麼能與Heyu比?”

陳長興失笑。

克裡斯這話叫有心人聽去,隻怕立時又要掀起軒然大波,畢竟,藤原野瑤的實力遠非如今的紀和玉能比,本身在圈子內的地位也很超然,這樣的言論隻是憑空給紀和玉招惹禍端罷了。

陳長興對克裡斯的性格十分了解,自然也知道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克裡斯不單單是圈內頂尖的花滑編排師,更是一個純粹的藝術家,他是從純粹的藝術角度進行的評判。藤原野瑤並非沒有在向他演繹時拿出精湛的技術和完美的演繹,隻是藤原野瑤自己,似乎都沒有讀懂自己國家的曆史和文明,自然也不會有多好的效果。

其實,真要說紀和玉對文明的理解有多深倒也未必,但在文明麵前,紀和玉的態度是謙卑的,他是以曆史長河中一粒渺小的沙礫的視角去“仰望”自己的文化,殊不知,天賦異稟的少年其實根本就不是什麼“沙礫”,他是那浩瀚銀河中最璀璨的星辰,是閃爍於世界東方的獨一無一的美玉。

此時,克裡斯忽然就能理解,為什麼陳長興和駱溫明並未給紀和玉以“指導”了。

真正的美玉哪怕未經雕琢,也是世間最珍貴的寶藏,隻要站在那裡,就自然而然地吸引了世人的目光。

恍惚間,克裡斯甚至生出了一種,不論紀和玉演繹了什麼樣的作品,都能讓自己忍不住點頭答應的錯覺。

十七歲的少年正是那塊獨一無一的美玉,雖然年輕,卻具備了華夏民族所具備的一切美好的品格,簡直就是東方之美最生動的詮釋。

這樣“刻骨銘心”的美成功打動了出身西方音樂世家的克裡斯,他的腦海裡已經開始不自覺地回放這幾天聽過的華國音樂,不自覺地開始思考,究竟要怎樣的搭配,才配得上冰上這位驚才絕豔的少年。

“我敢相信,全世界都會為他以及他的曲目所震動的,”克裡斯喃喃道,“如果誰不能理解這樣的美,那我第一個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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