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明, 你說的對,我老嘍!”陳長興怔然地歎了口氣,複又輕笑一聲, “這世界該是你們年輕人的, 小玉他肯定能行!”
“您說什麼呢, 您不老, ”駱溫明也跟著笑了, “華國國家隊是您帶領著花滑人們一點點成長起來的,這世界啊,也同樣是您的。”
“我瞧你是跟小玉呆久了,跟他學得都會說話了, ”陳長興被他逗樂了, “行了,彆貧嘴了, 咱們陪小玉訓練去。”
雖然紀和玉有著從前的成功經驗, 又跟駱溫明一起對4A的理論方法進行了諸多總結,但4A的難度擺在那裡,依舊不是輕易可以攻克的,半個月的訓練愣是沒有絲毫進展,彆說成功落冰了,他根本就沒有成功轉足過四周半。
紀和玉對此早有預料,倒也沒怎麼心急,陳長興和駱溫明原本還有些擔心他的狀態, 但見紀和玉並不著急,這才放心了些。
這具身體柔韌天賦絕佳,讓紀和玉能輕而易舉地在冰場展現出優雅動人的儀態,但這也意味著肌肉力量的相對薄弱, 尤其是與同年齡組的男單相比,他實在是太纖瘦了。
4A之所以被認為是不可能完成的跳躍,就是因為A跳在同種周數的跳躍中,比其餘跳躍還要多轉半圈,需要轉足1620度,以人體的生理結構和肌肉力量而言,這實在太難完成了。
在上一世,除了紀和玉之外,也不是沒有其他選手在進行著4A的嘗試,在紀和玉之前,其實也有選手完成了這個跳躍,隻不過,那位選手的跳躍存在明顯的偷周行為,在還未離冰的時候就已經轉體半周,這才能完成四周半的跳躍,他雖聲稱自己完成了4A,但並未得到觀眾與裁判以及世界滑聯的承認,直到紀和玉以絕對的實力,向世界證明了人類運動員也能夠完成這樣的跳躍,才真正打破了4A並不存在的魔咒。
如果紀和玉也采用“偷周”這樣卑劣的技法,將大大減輕訓練任務,降低不少難度,但紀和玉不願意這樣。
作為一個花滑人,他有自己的追求和堅持,他的心亦如冰麵一般純白無瑕、如冰麵一般堅定不移,且不說他的國籍擺在這裡,裁判願不願意承認一個偷周的4A,但論他自己的品性,他就斷然不可能做出這種褻瀆冰麵的事!
紀和玉相信,葉甫蓋尼之所以很久之前開始練習4A但至今沒有在公開賽事上展現4A,也正是因為葉甫蓋尼有著與自己同樣的堅持,絕不肯放低要求。
偷周的事,他們都不屑於做。
想要練出真正足周的4A,必須對身體軸心的掌握精準到極致,在跳躍時兼顧高度、遠度和速度,而紀和玉肌肉力量薄弱,自然也更難完成這樣的跳躍,哪怕有著豐富的經驗,也必須一點一點摸索。
左前外刃滑行,蹬冰起跳,右腿迅速前擺跟上,向前轉體。
一周、兩周、三周、四周——
起跳的高度和遠度在他轉過四周以後消耗殆儘,他的身體開始急速下墜,實在無法再支持半周轉體,“嘭”的一聲,膝蓋直直砸在了冰麵上,也砸在了冰場邊上陪著他一塊訓練的教練的心上。
這最後的半周旋轉,仍是未能完成,而紀和玉自己,則又摔了一跤。
摔跤並未給紀和玉的訓練帶來絲毫阻礙,他熟練地從冰麵上一躍而起,開始了新一組的訓練。
既然還是沒能掌握身體的軸心,沒能完成四周半總共1620度的轉體,那就繼續訓練,直到找到最佳的起跳角度和方向。
上輩子的自己既沒有成功的經驗,也沒有專業教練的指導,僅僅憑一腔熱血和信念,尚能在傷病纏身的情況下攻克真正的4A,而眼下這一世,許多情況都已不同,紀和玉堅信,再難的動作,也敵不過他的堅持。
既然這一次沒有成功,那就開始下一次、下下次,也不過就是無數次的摔倒又站起而已。
紀和玉的膚色本就白皙,非常容易留下痕跡,日複一日的跳躍訓練之下,更是渾身上下難覓一處好肉。哪怕他已經帶了護具,所有摔倒時可能與冰麵接觸的皮膚也都遍布淤青,看起來尤為觸目驚心,活血化瘀的藥酒搽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見效果,隻是傷一日日地累積罷了。
雖然這樣的淤青都是些皮外傷,但疼痛也是在所難免的,尤其是淤痕被觸碰到的時候,饒是紀和玉十分能忍,也常常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
“真得這麼練啊,我現在給你揉開,應該會有點痛,你忍著點,”教練組還沒說什麼,隊醫王靈第一個開始心疼了,一麵替他揉開淤血,一麵擔憂道,“小玉,你可彆拿皮外傷不當傷。”
“嘶……沒事,多謝你,靈哥,”淤血被揉搓的感覺刺激著紀和玉的神經,令他沒忍住倒吸了口涼氣,幸而王靈的手法極好,痛楚隻是一瞬間的事,轉而就被一陣鬆快取代,“現在已經好多了。”
“真彆仗著年輕可勁兒造作啊,”王靈轉向另一塊淤青處,繼續替他按摩,“之前的傷才養好不久,現在又這麼大訓練量,你還在長身體呢,這樣對關節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
“我知道,”紀和玉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但靈哥,你也知道,很多事情沒法等呀。”
“說不過你,你總是有理的,”王靈無奈搖了搖頭,“陳教他們也是,怎麼就管不住你。”
“他們有在好好管我,是我自己膽子太大了,”紀和玉展顏一笑,“還好,我也沒受多大的傷,這不是還有靈哥你嗎?”
紀和玉心知教練組和王靈等人都很關心他,自然也不會辜負這樣的好意,唇邊的笑意格外真摯:“放心吧靈哥,我有分寸的。”
幸而高壓的訓練在一個多月過後,總算勉強出了點成效,倒不是說紀和玉已經練出了4A的雛形,而是紀和玉已經勉強成功足周了幾回,隻不過代價就是他摔得格外狠。
4A的跳躍周數多出半周,意味著落冰時的衝擊力更大,摔跤的時候自然也就特彆沉,而且紀和玉為了足周,所有注意力都用於控製自己的軸心,落冰摔倒的時候無法控製方向,幾乎是直接砸在冰麵上的,膝蓋磕出“咚”的一聲悶響。
這一下摔得實在太狠,駱溫明下意識就要上前查看紀和玉的情況,然而紀和玉卻像是沒事人似的,下一秒就從冰麵上站了起來,劇痛之下,紀和玉的身形微微一晃,但愣是馬上就站穩在冰上,甚至開始了下一組的動作!
紀和玉的倔強和堅持,令駱溫明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小玉……”駱溫明沉沉歎了口氣,實在無法想象紀和玉究竟為什麼能在這個年紀裡有這樣強悍的意誌力。
罷了,他們做教練的,隻要好好支持、鼓勵和引導他們的運動員就好了。
哦,不對,紀和玉似乎不需要“引導”。
沒有人比紀和玉更了解自己的未來的路了。
上一世的成功經驗,雖沒法幫紀和玉更快“入門”,但自從第一次“走運”跳足周後,他就能結合從前的經驗,將自己的跳躍方式進一步完善。
如此又過了半個月,紀和玉雖然仍未能跳出成功落冰的4A,但他足周的次數卻大大增加了,從之前的十次跳躍偶有一兩次能“走運”足周,到現在有三四成的概率能夠跳足周數,他的進步速度可以說是匪夷所思。
哪怕教練組都盼著紀和玉趕緊成功,也沒想到紀和玉竟然真的能這麼快就找到跳足周的方法,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一月有餘,但這個訓練進度,也已經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了。
早在紀和玉開始訓練之前就陪著紀和玉打磨4A的理論的駱溫明倒也罷了,陳長興看著紀和玉這樣的訓練速度,完全難以置信。
“他實在是太天才了,”陳長興歎道,“我之前究竟為什麼要對他唱衰,我早該知道他能創造奇跡的。”
陳長興之前雖然批準了紀和玉的訓練計劃,但其實主要還是抱著鼓勵紀和玉的心態答應下來的,紀和玉的天賦有目共睹,他不願讓紀和玉失望,但其實對紀和玉能否練出4A並無多少信心。
但眼下,他發現自己實在錯得離譜!
“我甚至覺得,他可能比葉甫蓋尼更接近4A,”陳長興怔然地說,“他的周數已經幾乎沒有問題了,原來,這真的是人類運動員能夠完成的周數。”
他們其實並不知道葉甫蓋尼的訓練進度如何,但陳長興莫名覺得,哪怕葉甫蓋尼身為“跳躍之王”,也未必有紀和玉這樣可怕的天賦。
這樣坐火箭般的訓練進度,完全能令與他同台競技的運動員黯然失色!
“我覺得也是,”駱溫明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葉甫蓋尼統治了這片冰場實在太久了,其餘選手幾乎都長期處於他的陰影之下。如果小玉真的能練出4A,這片冰場的主宰,恐怕就要換人了。”
駱溫明毫不懷疑,紀和玉有著與葉甫蓋尼一樣稱霸冰場的實力。
“稱霸冰場”這四個字,對紀和玉這個資曆的選手來說實在天方夜譚,但偏偏落在紀和玉身上又無比合理。
“還好他要求要練4A的時候,你堅定地支持了小玉,”陳長興麵上露出個笑來,“好歹有人相信他,才不至於讓他心寒。”
“小玉才不會這樣呢,”駱溫明哭笑不得地說,“小玉懂事得很,知道我們一開始反對他的計劃是怕他身體吃不消,他會體諒我們的。”
“正是因為他懂事,所以才這麼惹人心疼啊。”陳長興凝視著冰麵上紀和玉再一次摔倒又站起的身影,感慨良多。
“……也是。”駱溫明沒想到一貫嚴肅的陳長興竟然會有這麼真情流露的時候,不由愣了愣,接著才點了點頭道。
距離世錦賽隻剩下兩個月的時候,紀和玉的4A總算勉強練出了一個雛形。
左前外刃滑行,蹬冰起跳,右腿前擺,向前轉體。
一周、兩周、三周、四周、四周半——
4A的動作被紀和玉在腦海裡拆分成一個個指令,又被身體下意識地完成。
四周半的跳躍足周。
右後外刃著冰。
落冰的那一刹那,高速旋轉所帶來的巨大衝擊力,令紀和玉的膝蓋猛地一顫,劇痛緊隨而至,險些讓他栽倒過去,當即就是一個趔趄,小跳一步才堪堪站穩。
這依舊不是一個完美的跳躍,但紀和玉卻知道,自己距離真正的4A已然不遠了。
這一跳的起跳把握得很好,轉體過程中軸心的位置更是收放自如,這才沒有在落冰時跟之前一樣直接摔倒,雖然也踉蹌了一下,但隻要沒摔就是勝利,沒摔就意味著希望。
然而,這一跳雖勉強稱得上“雛形”,奈何4A的難度實在太大,紀和玉的成功率相當低,甚至不到十分之一,那所謂的“雛形”,更像是偶爾走運跳出來的,這樣的成功率在訓練中很難複刻,根本無法登上賽場。
對紀和玉來說,隻要有了第一次成功,之後其實就是水磨工夫,多花時間定然可以提高,但眼下紀和玉最缺的就是時間。
兩個月的時間看似充裕,但紀和玉不可能再跟之前一樣,一心撲在跳躍訓練上了,他的兩套節目同樣需要打磨,需要大量的時間。
紀和玉每天的訓練日程排得滿滿當當,完全就是名副其實的高壓訓練,他自己的精神狀態倒是還好,隻是訓練量實在太大,先前休養的那一個月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重量又掉了個乾淨,甚至還有體重減輕的趨勢,連帶著腰圍都仿佛小了半圈,原本貼身的考斯滕有些鬆垮,隻得又送去改小。
這樣的訓練在旁人眼中雖苦,於紀和玉而言卻是甘之如飴,他隻覺自己過得分外充實,白天在訓練場上儘情揮灑,晚上看一會兒書恢複精力,睡前則照舊與雲澈通個電話,基本上都是紀和玉在講自己的訓練進度,雲澈簡直是一個再好不過的聽眾,不論紀和玉怎樣“囉嗦”,雲澈也毫不無聊,聽得相當認真,若是他聽出紀和玉的聲音裡有些疲態,還會特意詢問紀和玉的狀況並加以鼓勵。
就比如現在。
“不急,和玉,還有時間,”紀和玉才對他說了感覺自己今天沒什麼進步,雲澈便立時低聲道,“你的進度已經夠快了,你不是說,你覺得訓練進度應該比葉甫蓋尼快嗎?現在這樣已經夠好了。”
“嗯,我知道,我隻是覺得總還能更好,”紀和玉有些苦惱,“我4A的成功率實在是太低了,如果比賽時沒能走運,想拿金牌就幾乎不可能。如果不抓住這次機會,搶先在葉甫蓋尼之前,在公開賽事上成功一個4A,我和你的金牌之約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完成、”
雲澈愣了一下,沒想到紀和玉竟會這樣說。
雖然他知道紀和玉最主要的目的,還是儘快拿到一枚金牌,但紀和玉將“金牌之約”掛在嘴邊如此重視,是否也有一點將自己放在心上呢?
雲澈不敢貪心,更不敢貪多,也無意跟紀和玉所摯愛的冰雪事業競爭在他的少年心中的地位,隻要紀和玉有一點點記掛他,記掛與他的一點一滴就足夠了。
畢竟,倘若紀和玉將花滑排在自己之後……
那他恐怕也就不是自己所愛的那個少年了。
“……哥?”紀和玉見雲澈遲遲沒有出聲,遲疑地喚了一聲,“是在忙嗎,我有打擾到你嗎?”
雲澈驟然回神,嗓音難得柔和:“沒有,你永遠不會打擾到我,和玉。”
接著,雲澈輕笑一聲,又道:“我與你定下金牌之約,並非是想給你負擔,不過是留給我自己的一點……”
雲澈頓了一下,生怕在這個節骨眼上嚇著紀和玉,愣是將已到嘴邊的“念想”二字咽了下去,改口道:“不過是給我自己的一點約束,而非是對你的約束,你明白嗎,和玉。”
他給自己定下“金牌之約”,不過是怕自己熾熱的心意傷害到懵懂的紀和玉,怕自己的存在影響到紀和玉比賽的心態,怕自己將紀和玉從通向夢想的路上推離得更遠。
並非是期望紀和玉儘快拿到金牌,而是期望自己能冷靜地克製心意。一個“約”字,非是約定,更是約束。
隻不過,自己這般隱秘而滾燙的心思,紀和玉顯然一無所知。
“約束?”紀和玉茫然道,“我不太明白。”
“不要緊,我隻是想告訴你彆急,也彆太擔心,”少年的坦率和單純令雲澈心中微微脹滿,“我一直在這裡,和玉。”
“我知道,哥,你真的對我太好了,”紀和玉鼻子有些發酸,兩世為人,他身邊雖然也有不少朋友,但沒有一個是像雲澈這樣,給了他信任、支持和尊重,甚至是溫暖,“我一定會拿到金牌的!”
“……好,我等著那一天,”聽見紀和玉非但沒有打消自己的想法,反而更有勁頭,雲澈的聲音不自覺地顫了顫,眼底更是翻湧起一片墨色,“你也要等著我,和玉。”
紀和玉不知道雲澈最後那一句“等著他”是什麼意思,但總歸雲澈不會對他不利,乖巧地應了一聲,接著道:“晚安,哥,已經很晚了,你也早點睡彆加班了。”
“都聽你的。”雲澈唇角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和玉。”
雲澈雖遠在千裡之外,最後這四個字外加一個稱呼,卻像是灼熱的氣流撲在紀和玉耳根,沒來由將那裡染上了一層緋色。
紀和玉甚至沒來得及說一句“再見”,手已經比腦子更快,直接掛斷了電話。
雲哥也真是的,說什麼都聽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