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蘭你猜,江映雪是將劍交予了何人呢?”他話鋒一轉,終於圖窮匕見:“而她既可將劍交給此人,那托孤又未嘗不可?”
此話一出,沉重的寂靜頓時在整個殿內鋪開,落針可聞。
良久的沉默後,就在皇帝也以為溫庭蘭不會再開口時,他終於盯著屏風看不見的人影一字一句道:“神霄已去,陛下節哀順變。”
“哈哈哈哈哈,有庭蘭這句話朕就放心了,神霄郡主自然是已魂歸九天,若有宵小膽敢借郡主之名生事,相信不等朕出手,庭蘭也會替神霄處理的吧。”
溫庭蘭再度垂首:“是。”
“不早了,朕也就不留庭蘭了。陳平,送客。”
自進門後便一直眼觀鼻,鼻觀心立於門旁的陳公公聞言趕緊小碎步走上前來,彎腰恭敬道:“溫公子,請。”
待溫庭蘭走後,屏風後的人卻並無離開的意思,端坐於一矮幾前把玩著一把金玉相嵌的長命鎖。
直到一陣窗戶的吱呀聲響起,一黑衣蒙麵人恭敬地單膝跪下:“稟告陛下,屬下並未發生什麼異樣,溫公子出宮後便朝著回府的方向去了。”
這時,一直匿於殿內房梁上的另一暗衛也輕飄飄落下,“屬下觀溫公子神色並非像是知情橫波劍出世的消息。”
姬衡聽完他們的陳述卻是一言不發,半晌後才歎口氣:“溫玠是把好刀,隻是太難掌控了些。”
他站起身來,將手上把玩的長命鎖隨手扔進榻邊一箱籠中,“有時候我還真羨慕我那短命的太子長兄,他唾手可得的一切我卻要百般籌謀。不過,”他推開門,外殿候著的內侍見是陛下都連忙跪下行禮。
“終究是朕坐上了這個位置。”
自幾年前溫家大爺和主母回了株洲老家後,溫府是愈發冷清,此時此刻,隻有老爺子屋裡的燈還亮著。溫庭蘭回到自己的怡然居後不久,便有一小廝前來,說是老爺子喊他過去。
書房中,一眉發皆白卻精神矍鑠的老者正提筆勾勒著一副千裡江山圖,溫庭蘭上前接過隨侍在旁的丫鬟手中的墨盒,無聲示意他們都退下,便斂息靜候於一旁。
聽到了關門的輕微動靜,老者這才回過頭來,看到一旁安靜的孫子,和藹的臉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意:“玠兒來了,怎麼也不作聲?”
“祖父難得有此雅興,怎好攪擾?”
“你呀,”老者,也就是溫庭蘭的祖父,前閣老溫鉞捋了捋自己的胡須,歎聲道:“就是太知禮了些。”
他放下手中狼毫,在一旁的銅盆中淨了淨手,招呼著溫庭蘭坐下用茶:“陛下此番召你入宮,所為何事?總不會是要給你內定一個狀元吧?”
看著祖父臉上促狹的笑意,溫庭蘭頗有些無奈:“陛下此番是為試探我的立場。”
“哦?”溫鉞神色間有些驚奇:“姬衡他居然也敢用我們溫家人?”
溫庭蘭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道:“郡主她,很有可能要回京了。”
皇帝姬衡的兄弟也有不少,冊封的郡主也有不少,可他二人心知肚明,這裡的郡主是何人。
“不可!”剛剛還一副氣定神閒,連自己唯一的孫子大晚上被皇帝叫走都不曾皺過一絲眉頭的溫鉞一下子站起身來,激動道:“賢王已請旨回京述職,陛下必定會有所動作。這段時間京城不會太平,郡主萬萬不可此時入京。”
溫庭蘭卻是輕輕吹了吹手中茶盞逸出的熱氣,抿了一口茶,這才不緊不慢道:“若賢王是先收到了郡主的消息呢?”
剛剛還橫眉的老者聞言一怔,隨即好似被抽去了全身力氣般頹然坐下:“郡主這又是何苦呀。”
溫庭蘭繼續道:“目前局勢還不甚明朗,從陛下那裡得到的消息是江南一道出現了橫波劍的蹤影,此人究竟是不是郡主,又是否要向玉京來,都尚未可知。”
“但是,”他眉目一凜:“若此人並非郡主,陛下應當不會打草驚蛇,所以依庭蘭之見,怕是八九不離十了。”
“你所料不錯,”從剛剛的震驚之中緩過神來的溫鉞再度坐了下來,“陛下這些年與江湖關係緊密,未嘗沒有搜尋郡主下落的意思。”
“隻是,”他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睛映出燭光點點:“當年那場燒儘了太子府上幾十餘口人的大火,還是燒不掉我們這位陛下的疑心啊。”
溫庭蘭也不由想起那場大火,因太子與溫家素來交好,故而太子當年出宮建府時便選了與溫府相鄰的一處宅子。
東宮事變那夜,尚且七八歲的他便感覺到闔府上下表情皆是十分緊張肅穆。他心下有些不安,立馬跑去父親的書房想問問父親,卻在書房門口聽到了瓷器碎裂的聲音以及祖父仿佛一下子抽乾了所有生氣的話:“殿下下令,在他出宮前所有人不可輕舉妄動,你這是想害的殿下被扣上謀逆的罪名嗎?”
後麵的話他沒有再聽,隻知道太子府出事了,當下便想順著兩家相接的一處矮牆爬過去。
然而,他剛剛扒上太子府的牆頭,便被一雙溫暖的臂膀抱住了,他回過頭去,是額頭上還在汩汩流血的父親。
他下意識想要蹬開父親的束縛,卻被一股向上的推力送了一把。當他一臉疑惑地穩穩坐在牆頭時,卻見父親朝他一笑:“去吧。”
說完,父親便扭頭走了。他那一刻突然覺得,父親原本巍峨堅定的背影此刻竟顯得有些彷徨無助。
而他落地的動靜立刻吸引來太子府的管家劉叔的注意,劉叔循著動靜出來看,一見是他先是舒了一口氣,又立馬變了臉色:“小公子,您怎麼這個時候來了?您現在可得趕緊回去。”
他抿著嘴:“我要見郡主,我有事要告訴她。”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