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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二天日薄西山,柳湍雨才從房間出來。之前被他救了的趙叔在客廳候了許久,見他出來,正要打個招呼,卻嚇了一跳。
柳湍雨天生眼窩深,平時眉骨的陰影便蓋著眼睛,沒由來地叫人覺得他精神不振。所以他相貌好歸相貌好,並不是人人都喜歡。今日一見他印堂發黑,眼睛下麵也是一圈青紫,仿佛隻差一口氣就要倒下去。
“這是怎麼了小柳?”
他笑得很倦乏,卻有一種慵懶的甜蜜,“昨日用功,睡晚了些。”他一想到昨天的摸頭,就忍不住嘴角上翹,像泡在蜜糖裡。竟然也會有人這麼溫柔地對待他……
總覺得,這小柳似乎變了個人。
趙叔是個五十來歲的赤腳郎中,身形清瘦,抓了一輩子藥,一雙手伸出來就能聞到撲鼻的中藥味。他從懷中掏出一個藥瓶,“這是我自己配的補氣的藥膏,你化了水當成茶喝就好。我想著那天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剛好能用上。現在一看,你恢複的還不錯嘛。”
吳水鎮人不多,看病的需求不大,幫人看病抓藥的錢太少,趙叔另支個小攤賣些藥茶藥酒。
看到柳、明二人都在,趙叔給二人倒了杯茶,鄭重道:“以茶代酒,若不是你們及時救我,我那天恐怕就要被那獵戶給害了!”他聲音虛浮,臉色也不太好看,一句話都要分好幾口氣才能說完。可見魔種的傷害有多大,即便及時取出,也留了損傷。
柳湍雨接過茶碗,雙手發抖,剛剛結束修煉,他的肌肉依然僵硬。他將茶碗放在桌上,雙眼含著溫潤笑意,“趙叔以前就照顧過我,這不算什麼。”
“啊呀,”趙叔一拍腦袋,“那麼久的事你還記得,那時你才五六歲吧。”他喝了口茶,感慨道:“我這兩天在床上躺了許久,你滿身是血還不放棄施救的樣子,我一直忘不掉。以前對你袖手旁觀,現在想來,跟那些對不起你的人沒什麼兩樣。”
“您言重了。”他低下頭,看似謙卑,實際上是一種油鹽不進的隔絕。他過去遭受的,遠不是這一兩句話能消解。
趙叔喝了口茶,看向明雪枝,“雖然有仙力護體的仙師大人在,但我還是要提醒你們,能離開就儘早離開這裡吧。”
看到柳湍雨麵露不解,趙叔指了指牆壁外麵,悄聲解釋道:“獵人還在暗處活動,到處煽風點火,不知道在搞什麼鬼。鎮上也不像看上去那樣風平浪靜,畢竟是外人,不少人盯著你們呢。”
柳湍雨卻並不意外,點頭,“我知道。”
趙叔微驚,“你知道?”
“雖然嬸子覬覦我家不假,但她還不敢上門來要,最多趁著沒人進來拿點東西,應該是有彆人攛掇。鎮子上不會有人把我放在眼裡,要有,也隻有最近那個獵人。”
“沒發現你小子還挺有腦子的。”趙叔拍拍他肩膀,“算我們看走眼,埋沒了你。但既然你知道,就該快點把宅子處理了,離開這個糟心地才對啊!周邊瘴氣頻現,很不安全。最近城裡在招工,你去看看吧。”
聽到招工一事,他已然明白父母吵架的原因,不過是在衡量送進城裡當雜工細水長流掙得多,還是直接賣給獵人一次性拿得多。“但他們的死因,我尚未解開。”他看向趙叔,略帶憂愁的雙眼暗含求知,“我想知道真相。”
小柳從未主動要求過什麼,在趙叔的印象裡,他一直是個空氣一樣透明的孩子。每天沉默地上街買菜做飯,用陰冷的眼神觀察周圍的一切,若不是長著人的外貌,說難聽點跟牲口沒區彆。
趙叔又看了看去外麵紮馬步的明雪枝,自從她出現後,小柳終於有個人樣了。她一定花了很多心思開導勸慰,想不到看似冷漠如冰的仙師竟有一顆仁心。看她背影深沉,皺眉不言,肯定是在想怎麼幫助小柳。
但實際上明雪枝什麼也沒做,她隻想打架。她想,前天晚上打得不過癮,再這樣下去就要去林子裡找魔物對轟了。
趙叔又喝了口茶,抿了抿乾裂的嘴唇。
過了一會兒,他呼出一口氣,“鎮長本來是不許我說的,怕你生出什麼枝節。但我既然來了這裡,就已經想好了。”他咽了口唾沫,“前幾天替柳老頭收屍的時候,我看了看傷口……尖銳的鐵器直穿心臟,快準狠,凶手非常熟練。”
柳湍雨坦然地迎上趙叔的目光,接過話道:“鎮上的豬每年都是我殺的,但我沒有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