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女的聲音幾不可聞,透著一股即將遭遇滅頂之災的惶恐:“不是,聽說......是,是萬歲......”
萬歲什麼?
範氏愣了一下,緊接著反應過來,雙目驟然瞪得老大,兩隻眼球幾欲脫眶而出,她的嘴唇青白泛紫,哆哆嗦嗦地溢出兩個字:“......什麼?”
*
西苑比起熱鬨喧囂的暢春園,從上到下都透著一股子與世無爭的寧靜。
沈菡帶著兩個孩子從靠近豐澤園的西門緩緩駛入,甫一入園,湛藍澄澈的天空,一望無際的水田便映入眼簾。
小十一頭一次來到暢春園和紫禁城以外的世界,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左看右看,指著水田問沈菡:“額娘,什麼?”——額娘,那是什麼?
沈菡耐心地指著這片禦田給小十一講什麼是水稻,什麼是莊稼,這些是誰種的,為什麼要種。
西苑與其說是皇家園林,不如說是皇莊更合適,這裡有許多禦田、果園、竹林、草木,甚至還有皇家自己飼養的各種家畜和家禽,與南苑、暢春園,都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沈菡望著眼前沒有棱角的天,沒有邊際的地,心情前所未有地舒暢起來,講完了水稻,又指著湖裡的水鴨子、鴛鴦、天鵝和各種水鳥,一樣一樣給小十一科普。
小十一當然理解不了額娘的話,但這不妨礙他仍然聽得津津有味。
西苑裡沒有主子住,宮人要比紫禁城和暢春園少很多很多,他們這一路走過去,見到的都是正在地裡勞作的農夫,穿著太監和宮女服飾的人很少。
這樣‘原始’、‘不宮廷’的景象,極大地緩解了沈菡這些日子心中的壓抑,她跳下馬車對著稻田深吸一口氣,青苗清新的禾香灌進心肺,神清氣爽!
小十一牽住雅利奇的手,指著遠處:“姐姐!山!”
雅利奇笑道:“嗯,山,明天姐姐帶你去爬山好不好?”
“好,爬山!”——其實他根本不懂什麼叫爬山。
然後雅利奇轉頭就對跟在鳳駕邊護衛的策棱說要去爬山,讓他安排一下,策棱聽完不自覺看了一眼後麵站著的皇後娘娘。
皇後娘娘:“……”
玄燁把這小子放進鑾儀衛了,這次他們母女來西苑,策棱作為現任鑾儀衛的頭頭兒,也被玄燁撥過來跟著了。
沈菡瞧著這倆熟稔的樣子,心裡習慣性地梗了一下,打量策棱的眼神也有點兒不善。
雖然沈菡知道在玄燁的默許之下,這倆接觸的機會挺多,兩人也確實挺對脾氣。
但雅利奇在沈菡的眼裡還小呢,就算她鼓勵自由戀愛,但這個‘自由’隻看自己閨女的意願。在女兒開竅之前,沈菡對一切少年的‘綺思’都持保留防備的態度——要是女兒將來不願意,哪怕對方喜歡雅利奇,也得給她老實滾蛋!
策棱:“……”
他低下頭摸了摸鼻子,避開了沈菡犀利的眼神,轉而望向眼前驕陽一般的五公主,恭敬道:“是,公主,臣會將一切安排妥當的。”
*
九經三事殿裡,玄燁趕了一天的工,終於將案上高高的一摞折子都批完了,他疲憊地往身後的椅背上一靠,感覺自己整條手臂、手腕,連同指骨都在隱隱作痛,酸脹不堪,現在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門邊候著的顧問行向內瞧了一眼:“萬歲,已經快要戌正了,您看是不是該傳膳了?”
玄燁揉了揉眉心:“等會兒吧,朕現在吃不下。對了,她也該到西苑了吧,都安頓好了嗎?”
顧問行從外頭的案桌上端了個晬盤進來,裡麵是一碟蛋黃奶酥和輕乳茶:“是,西苑的人剛才傳回來說,娘娘這次住在了清風齋,剛剛安頓好。聽說娘娘明天打算帶五公主和小阿哥去爬山,台吉正帶著人準備呢。”
——這台吉也不是說彆人,正是說的策棱。
皇上和皇後雖然沒有對外明說,但區區一個歸附過來的蒙古台吉,皇上又是賜爵,又是破例接到園子裡和阿哥一般教養,現在還不禁著他和正當妙齡的五公主接觸......
園子裡的人都耳聰目明,皇上的意思可以說不言而喻,而看皇後娘娘和四阿哥、六阿哥的意思,好像也不是很反對?
一旦加上‘五公主準額駙’的濾鏡,策棱的身份頓時水漲船高,園子裡不帶名姓被稱呼為台吉的,也隻有他一個了。
玄燁點點頭:“嗯,讓人去囑咐策棱,多帶些人,警醒著點兒,趕緊上山拉網清理排查一遍。雖說西苑山上的動物都是有數的,但還是得防著萬一有意外的猛獸出沒,傷著她們。”
“是,奴才記下了,這就使人去和台吉說。”
“嗯。”
玄燁看了看桌上剛處理完的一摞折子,折子旁邊還放著一支顏色未乾的朱筆和他的各種印鑒......
玄燁輕輕一閉眼,仰頭在椅背上呆坐了一會兒——不過隻有一小會兒,很快,玄燁的麵色就恢複了正常。
他睜開平靜無波的雙眼,低下頭從袖袋中抽出明黃雲紋團繡五爪金龍的絹帕,將手指和手心沾上的朱砂一點、一點擦拭乾淨,然後站起身將臟了的帕子往桌上隨手一扔,向外走去。
“擺膳吧。”
“是。”
雪白帶紅的絹帕蓋住了桌上的朱筆和印鑒,顧問行回頭看了一眼,沒有去動,垂首跟上萬歲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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