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綸的聲音小到幾不可聞,仿佛這件事說出來就讓人害怕:“所以現在前朝和園子都在隱隱議論,說皇上與太子......”
流言說得隱晦,但意思大家都能聽明白。
皇上這幾年的種種舉動,無時無刻不在表明——皇上不希望太子這麼快成婚。
那麼同理可證,皇上當然也不希望太子這麼快有孩子,不然乾嘛不叫太子成婚呢?
所以範格格這孩子,礙眼,礙了這世上最不該礙的人的眼。那這事兒會是誰下的手呢……
“什麼?”
沈菡顯然是沒想到事情竟會是這麼個進展,不過她旋即反應過來,繼而眉頭緊緊皺起來……原來這次太子不是衝著她來的,是衝著皇上去的。
沈菡感覺一股子怒火直衝腦門——太子,還有索黨,現在簡直是膽大包天了!
沈菡都不知是該誇他們手段高明好,還是該罵他們利欲熏心、痰迷心竅、其蠢如豬更合適!吃飽了閒著沒事乾了吧?淨會找事!
季綸見主子麵色沉凝,眉頭緊皺,坐在茶幾邊一言不發,默默上前為主子添了一盞茶:“主子您看……咱們該怎麼辦呐?”
這事情一旦涉及到皇上和太子,季綸一丁點兒主意都不敢瞎拿,生怕犯了皇上的忌諱,摻和進不該摻和的事情裡,給主子和自己招禍。
沈菡伸手接過季綸手裡的茶盞,抿了兩口茶緩了緩心頭的怒氣:“萬歲和太子那邊,可有什麼動靜?”
季綸猶豫了一下:“九經三事殿和萬樹紅霞附近都戒嚴了,萬歲今日剛剛下了旨,讓無逸齋讀書的阿哥各回各家。至於皇子們,這幾日也都在橫島閉門不出,奴才見顧總管沒明著發話,就沒敢冒然過去打聽。”
主仆兩個對視一眼,沈菡沉默了一瞬,緩緩點了點頭:“嗯,你做得對。”
季綸鬆了一口氣。
沈菡垂下眼簾看了看杯子裡冒著熱氣的茉莉花茶,清新馥鬱的香氣如此好聞,一點點浸潤著她緊繃的神經。
沈菡靜下心來思考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範氏意外早產,誕□□弱的小格格,之後太子以調查凶手的名義將後院伺候的一乾人等送進了慎行司。
還沒等查出什麼痕跡,玄燁二話不問下旨將所有人都賜死,然後不知怎麼事情就傳到了外麵,前朝和園子裡開始流傳皇上不慈,打壓太子,甚至不惜對親孫兒下手的隱晦流言……
沈菡纖長的手指在桌上輕輕點著,心裡各種念頭在極速旋轉:“九經三世殿和萬樹紅霞戒嚴,皇上必定是已經收到了消息。”
其實這流言細究起來很扯淡,皇上吃飽了撐得沒事乾了,去害自己的孫輩?一個小嬰兒,哪怕他是太子的孩子,對手握大權的皇上來說也無足輕重,根本代表不了什麼。
對皇上來說,有威脅的從來都是“太子”本人。
季綸猶豫道:“可是皇上除了遣散伴讀,並沒有下彆的旨意,顧總管這些日子神出鬼沒,甚至沒有約束宮人……”
也正因為絲毫沒有約束,這流言才會以這麼快的速度散播開來,越傳越廣。
“嗯……”沈菡抿了一口茶:“你剛才說,伴讀都是今日才回去的?”
季綸:“是,奴才出來的時候,門外還有各家前來接人的車馬正在大門那兒侯著。”
沈菡凝眉思量,這些人在園子裡聽傳言聽了這麼久,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可否一清二楚……如此說來,玄燁顯然是另有打算,或者說……對太子的來勢洶洶早有準備?
不過玄燁打發她來這裡之前,卻完全沒有和她提過什麼。玄燁當然是不會害她的,更不會無緣無故瞞著她。
沈菡轉頭又一想,不告訴她,很可能是因為這件事玄燁並不希望牽扯到她,或者正是為了讓她置身事外,才做此安排。
而且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地步,範氏到底因何小產,凶手是誰,究竟存不存在這麼一個凶手,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也根本無人在意——包括正在議論流言的那些人,他們議論此事,目的也從來不在“凶手”二字上。
現在局勢已經徹底變成了皇帝和太子之間的較量,她一個生有嫡子的繼後,最好的做法就是隻做不知,置身事外,千萬不要卷進去,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所以玄燁的安排是對的,離開了戰場,不管暢春園接下來發生什麼,都與‘皇後’無關。
他……確實在履行自己的承諾。
而她,也應該再對他多一點信任。
沈菡想明白後眉頭鬆開了一些,她將手裡的茶盞擱下,見季綸一改往日的沉穩老練,仍舊麵帶忐忑地在等她的指示,露出一個輕鬆的笑來,寬慰道:“不必這麼緊張,這件事並不牽扯咱們什麼,至於其他的,皇上英明神武,萬事自然會有決斷。”
所以他們該乾什麼乾什麼,照常過日子,不該聽的彆瞎打聽,不該看的就閉上眼,當沒看見就行。
沈菡吩咐季綸:“你如今要做的,是好好約束清溪書屋中的人,讓底下人做好自己的本分,千萬不要在這種時候生出其他亂子,給皇上添麻煩。”
季綸雖然不清楚其中的瓜葛,不過這麼多年,主子的判斷就沒有錯過,隻要主子心中有數,他跟著主子走就對了。
他穩了穩心神,收起麵上的忐忑,沉穩道:“是,奴才明白了。”
季綸走後,沈菡對著案幾上已經涼透的清茶發呆——也不知,玄燁現在怎麼樣了,是個什麼心情……
設身處地的換位想想,如果今天是胤禛或是胤祥,用這樣的手段來逼迫她,她的心早就涼透、傷透了。
之前,沈菡以為太子是衝著她來的,縱然她第一次麵對這樣實打實的陰謀陷害心中有些忐忑和緊張,但那時她想著,總歸還有他在,他是一定會相信她,保護她的。
所以沈菡雖然忐忑緊張,卻並不是很害怕。
可現在承受兒子暗箭背刺的人成了玄燁,而她,卻做了逃兵,被他保護在山清水秀,與世隔絕的桃源裡,讓遠處的他獨自承受著這等痛徹心扉的背叛……
沈菡用雙手捂住麵頰撐在桌上,就這樣獨自在屋裡坐了很久、很久。
......
外麵風風雨雨,被指刻意打壓太子的玄燁本人,卻對這個流言表現的非常冷淡,甚至可以說完全不像他以往的處事作風。
——他既沒有調查流言的來源,也沒有製止流言的傳播,對此事乾脆采取置之不理的態度,任由外界傳的沸沸揚揚。
該著急的皇帝不急,那其他人可就該急了。
格爾芬就急得像隻熱鍋上的螞蟻:“皇上怎麼不接茬?難道皇上半點不在乎自己的聖譽?”
以父害子,堂堂皇帝為了不受太子的威脅,竟然謀害太子的子嗣。
這謠言看起來一點兒都不靠譜,但奈何人們願意信啊!
何況皇上這些年的做派本就不清白,這樣毫無根據的指證又是最難辯駁的,皇上若要打消流言,最直接的方式應該是批複禮部關於太子成婚的折子,儘快促成太子和太子妃的婚事,讓太子妃誕下嫡子。
結果皇上沒這麼做,直接當沒聽見?這下,可就輪到太子一派坐蠟了。
敵退,我才能進,敵半點兒不退,我如何進?
屋裡隻有索額圖父子三人,這樣的秘事,連太子的親舅舅常泰都不知情,更不用說已經被懷疑忠心的伊桑阿了。
索額圖心裡也著急,他們出此下策,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禮部那邊的折子已經被打回了三次,不管他們怎麼推動,皇上就是無動於衷。原以為這次皇上總不能繼續裝聾作啞了,誰知皇上竟然還穩得住,繼續冷處理。
這麼一來,他們可就有些被動了。
不過索額圖終歸是在朝堂曆練了那麼多年,為人處世比兒子要老辣太多,縱然心裡著急,卻還能耐得住性子:“且再等等吧。”
皇上不動,他們卻不會叫流言輕而易舉的平息,皇上忍得了一時,難道還能忍得住一世嗎?
明珠要是聽到索額圖這番言論,估計能笑出眼淚來:“天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啊!老天爺要收他索額圖,真是擋都擋不住!”
明珠吩咐揆敘想辦法去給流言添把火:“看看怎麼能把這事兒鬨大,最好是能鬨到京裡人儘皆知,叫人都來瞧瞧太子的委屈才好。”
揆敘沒反應過來,怎麼他們還要去幫著索額圖添柴加炭?他們不是應該趕緊站出來幫著皇上說話,好叫皇上知道他們的忠心?
明珠瞅瞅眼前木呆呆的兒子,歎了口氣——真是沒一個比得上容若的,他還是沒那個命啊!
“這才哪兒到哪兒呢,皇上都不著急,用得著你急慌慌地跳出來表忠心!”明珠沒好氣的拍了他一巴掌:“皇上沒表態,咱們就該老實窩著看索額圖唱戲,皇上自己不好動作,咱們就該幫著對麵叫好捧場。什麼時候皇上把戲台子搭好了,才是咱們站上去幫皇上壯聲勢的時候。”
——沒有逆子,哪兒來的慈父?
太子要是蹦躂一會兒就消停了,以後皇上這‘不慈’的名聲可就砸實了。以後太子但凡受了一丁點兒委屈,皇上都得被扣上‘打壓太子’的帽子,動輒得咎,這叫皇上還怎麼壓製太子?
明珠輕輕一捋胡須:“索額圖和太子不是想唱戲嗎?咱們來給他搭個台兒,叫他往京裡,往百姓跟前好好唱上兩折,這才是咱們對萬歲的忠心呐......”,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