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鬢花顏金步搖, 芙蓉帳暖度春宵。①
碧瑩紗內郎情妾意,恩愛繾綣。
遠處候著的顧問行從懷裡掏出一隻鍍金懷表瞧了瞧時間,轉頭吩咐梁九功趕緊帶人去抬水:“快去快回,彆耽誤了主子們用。”
光是抬水還不行, 這地方四下開敞, 沒有遮擋, 主子們連個梳洗的地方都沒有。
不過這點兒小事,難不倒十項全能的顧總管。
沈菡揉著癱軟的腰從席子上起來, 心道今天這閒暇的午後避暑算是告吹了,渾身黏糊糊的,還是趕緊回清溪書屋洗洗去吧。
誰知還沒等她招呼人,紫裳眼色伶俐地帶著幾個宮女小心翼翼進來:“主子,可要奴婢伺候您洗漱更衣?”
洗漱?在這兒怎麼洗漱?
玄燁懶洋洋地躺在席上擺擺手:“你先去吧, 他們應該都備好了,朕等會兒再過去。”其實男的也沒什麼洗的必要。
方方正正的一間‘小房子’,骨架是用竹竿現搭建的棚子, 四周都用布幔嚴絲合縫地罩住了,裡麵點著燈,走進去後, 裡麵寬敞又乾淨,浴桶蒸騰著熱汽,旁邊的衣架上平鋪掛著乾淨換洗衣裳,裡麵竟然還有一架梳妝台, 擺著她常用的首飾匣子。
沈菡:“……”顧總管是個人才呐!
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 換上新衣裳,兩人並排躺在軟褥涼席上,吃著冰碗乘涼。
頭一次席天幕地, 沈菡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過見玄燁神態自然,並沒有拿這件事打趣,仿佛這事再正常不過,沈菡那點兒不太多的羞窘便也慢慢退了下去。
竹林清涼,微風徐徐,竹葉簌簌輕響,好不自在。
沈菡靠在玄燁身上假寐了一會兒,突然覺得好像缺了點兒什麼,起身左右看看:“小十一呢?”
出去玩了這麼久,還沒回來嗎?
玄燁半眯著眼睛,一手輕輕捏著她的胳膊玩兒:“這個點兒他該困了,應該是讓奶娘帶回去了。”
沈菡放心了,側身躺到他的肩膀上,摟住他的腰,還順手捏了捏。
——勁瘦有力,摟著手感極佳。
沈菡特彆滿意玄燁的一點,就是他異於常人的自製力。
他吃飯永遠都是七八分飽,肉菜主食、水果蛋奶,不管這些東西他喜不喜歡,隻要是這個時令應該吃,吃了對身體有好處的,他每餐都會如常吃下去。
而不管多好吃的東西,他從不會放縱自己暴飲暴食,沈菡和他在一起這麼多年,從未見他吃撐過。
除了飲食上的克製,玄燁一年四季閒了就去跑馬打獵,弓馬不歇,每天晨起練拳,除了生病的時候,幾乎從不間斷。
雖然這與他天生性格閒不住,不愛在一個地方呆著有關係,但能數十年堅持不懈去做一件事,也是很讓人佩服的。
玄燁把玩著沈菡的手:“嫌屋子裡怪悶的?不然咱們今兒的晚膳在這邊用,朕叫他們把燈點起來,在亭子裡擺個席麵,把女兒們也都叫過來。”
他也有幾日沒見過烏雲珠和布爾和了,兩個女兒年紀不小了,見一日少一日。
沈菡:“好啊,夏天吃些大魚大肉怪膩歪得慌,叫膳房做幾個家常菜來吃吧?”
酸辣土豆絲、韭菜炒雞蛋、地三鮮、乾鍋花菜。
吃禦膳吃了這麼多年,家常菜吃的少了,一時都叫不出幾個名字了。
沈菡:“烏雲珠愛吃麻婆豆腐,布爾和愛吃魚香肉絲,對了,清溪書屋後麵那塊地裡的小蔥長起來了,叫人拔幾顆,做個小蔥拌豆腐吧。”
雅利奇和小十一去西苑玩了幾天土,回來後就心血來潮搞了這麼塊地,沈菡也沒攔著,隨他們去了。
不過說是姐弟兩個的地,實際上小十一萬事不懂,隻管玩土,雅利奇技能不熟練,正經的活兒都是策楞和胤禛、胤祥乾的。
這三人又都忙,不可能整日在地裡盯著,三天兩日的,也不能指望種出什麼複雜的東西,能長起這點兒小蔥還是虧得後院的太監幫忙澆水。
玄燁自然都說好:“再讓他們加個蒜香烤排骨,用辣椒油拌個小油菜,青蒜炒個如意菜。”這都是沈菡愛吃的。
最後再加一個清炒藕片,這就差不多了。
竹林微風徐徐,兩人半閉眼睛靠在一起扯閒篇兒,天南海北,長輩、孩子、吃食,無話不可聊。
“太後這幾年上了年紀,難得的是身體還不錯,極少生病,真是祖宗保佑。”
“烏雲珠和布爾和年紀也不小了,我掂摸了幾個額駙人選,但總覺得有些這個那個的不妥當。”
“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對女兒家尤甚。寧可多挑一挑,等一等,也不要選個不妥當的,害了閨女一輩子。”
“你說的是,那我再看看。”
說完女兒的婚事,自然又聊到了三個阿哥的婚事上。
欽天監已經算出了吉日,太子的婚禮定在明年五月初八,胤祉和胤禛的分彆定在六月和八月。
因為禮部尚書不再是‘阻礙’,有關太子成婚的各項禮儀流程定的飛速。拖延糾結了好幾年的一樁大事,就這樣簡單的,以閃電一般的速度,塵埃落定了。
若問原因,自然還是因為兩江總督之死。
北巡結束後,玄燁回到九經三事殿的第一件事,便是公開下詔,以修《明史》等重要史書為名,重新詔回了當初被貶黜的南方派首領徐乾學,以及王鴻緒、高士奇、韓菼等人。
這一串的人名,沈菡有的有印象,有的沒聽過,不過她聽胤禛說過,這些人基本都是與太子係,太子的老師熊賜履不合的漢官。
看來雖然兩江總督的事情因為距離太遠,最終沒能查出什麼實證,但玄燁心裡已經給索額圖定了罪。
他可以不遷怒太子,但索額圖如此猖狂,玄燁當然不能坐視不理。
從之前的一係列事情來看,單有明黨,顯然已經不足以壓製索黨,所以玄燁選擇重新提起蟄伏許久的第三方勢力。
雖然徐乾學本人又‘剛好’在接旨前夕身亡……
但南方係重臣、高士奇等禦前近臣的回歸還是令這幾年在朝中備受冷落的南方派官員振奮不已。
王鴻緒接替徐乾學成為了新一任的南方派首領,朝堂也在玄燁的支持下,再次回歸到了三足鼎立的局麵。
隻是,這樣加劇黨爭的做法,顯然是玄燁權衡輕重後,做出的十分無奈的一個決定——他無法舍掉太子,隻能這樣辛苦地去維持平衡。
沈菡聽說這件事後,想起了關於康熙朝晚年朝堂混亂的一點兒記憶——這個背景知識大多出現在以‘四爺’為男主的言情小說中,成為雍正奪嫡和後來整治朝綱的背景。
從現在朝堂的發展來看,混亂的苗頭已經初現,而玄燁也確實開始有些力不從心。
他雖然是個英明的皇帝,但皇帝也是人,精力有限,何況他的身體還出了問題。
如今內憂外患,黨爭又從之前單純的利益爭奪上升到傷人害命的程度,再加上自己的親兒子在裡麵摻和,需要玄燁權衡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不誇張的說,他現在堪稱心力交瘁。
從前年輕時,玄燁經常能抽出時間看書、練字,和張誠、白晉等傳教士學習西學。兩人興致最高的那段時間,晚上會一起研究幾何,玄燁還曾教過沈菡法語。可是現在,書房裡堆的除了折子,還是折子。
他們討論的話題也從天文地理,變成了朝堂的局勢和走向。
玄燁無法和彆人說這些,自己憋在心裡又難受,隻能和沈菡說一說,罵一罵這些隻會爭權奪利的臣子來出氣。
等走出清溪書屋,他就又是那個寬和待下,符合漢臣理想的仁君聖主。
玄燁說起現在的朝堂也是無奈,乾脆就不提了,隻單純說孩子們的婚事:“太子的婚事最繁瑣,咱們先顧太子。大婚事宜單禮部已經呈上來了,朕看了看,沒什麼問題。接下來該是內務府那邊的差事,但朕現在實在沒功夫管這些,所以還是得辛苦你。”
這並不是說沈菡要親自去給太子籌備婚禮,那是內務府官員們要做的事。
而是接下來,內務府在籌備的過程中,會有無數封折子遞上來。
比如太子和太子妃成婚過程中要用到的所有衣服,參照沈菡和玄燁大婚時那數百套各種規製的禮服、吉服、常服,冠、氅、衣、裙、鞋等等,太子和太子妃的用度不會低太多。
內務府需要將這些一一列明,每一件都是哪家織造呈上來的,用的什麼緞、什麼線,各用了多少,繡娘幾人,都叫什麼名字。
太子妃的嫁妝用衣幾何,太子的衣裳又有哪些,總共用了多少布匹、多少金線、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