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顯然他的預估和認知與實際情況仍然差距甚大,他怎麼也沒想到,入關不過三十年,他所依仗的八旗兵力,竟已衰頹至此!
若不是吳三桂突然病死,大清的這場生死存亡之戰,實在是前途難料。
所以這場戰爭,不論是對國家、對朝局、對臣子、對百姓,還是……對玄燁這位統治者的自信心,都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然而它所暴露出的種種問題,並沒有隨著戰爭的結束而結束。
相反,正是因為戰爭結束了,玄燁反而要更加慎重地處理這些問題,使動蕩中的國家和朝局儘快穩定下來。
可以想見,接下來的日子他會非常忙碌。
朝廷和他都需要對這場戰爭進行反省,要重新審視國策。
要化解滿漢的矛盾,收攏漢人士庶的忠心。
要解決國庫的空虛,想辦法儘快恢複經濟,安定民心。
要清理重算之前的叛臣逆賊,重整八旗,震懾漢軍,還要獎賞前線死戰的兵丁將士……
玄燁歎氣:“朕心裡還一直記掛著南邊沒收回來的T灣,接下來說不定就要馬上開始忙這個事兒了。”
如果這時沈菡被封為貴妃,她和兩個孩子所處的境地會比現在困難一百倍,形勢也會更加複雜,甚至沒有人能夠預判到他們到底可能遭遇些什麼。
而這種繁忙的程度下,讓玄燁從哪裡再擠出一點兒心神來盯著後宮,時時刻刻防備著向沈菡射過來的暗箭?
——他現在對自己的判斷和能力也不像以前那麼自信了。
玄燁誠實道:“朕害怕護不住你,所以隻能暫時這樣委屈你。”
雖然沈菡理解為什麼讓惠妃排在前頭,但玄燁還是解釋了一句:“朕如果忙起來,連你都不一定有空看護,更沒有信心一定能護住孩子。”
沈菡越顯眼,兩個孩子就越危險。
所以與其去糾結什麼排位,不如讓惠妃頂在前頭,大阿哥身為長子,如此名正言順,她身上異樣的目光就會少很多。
玄燁的性格就是如此,他縱使再喜歡什麼,也不會將私心置於大局之上。
玄燁微微歎了口氣:“朕曾答應保護你,但朕現在確實能力有限……”雖然他很不願承認這一點,但這卻是事實,他現在隻能用這種方式去保她平安。
沈菡還是第一次聽他說這些事,雖然他說得比較隱晦,她聽的也是懵懵懂懂,很多地方還不太理解,但她能夠感覺到,自己好像終於觸碰到了他的內心——屬於愛新覺羅玄燁的那顆心。
愛新覺羅玄燁也會有恐懼,有惶恐,有不安,有無數的煩惱和對自身的質疑,也會有想要傾訴的欲望……
沈菡搖搖頭,感覺眼眶又要開始淺了,她鑽進他的懷裡:“我真的並不感覺委屈。”
他這樣為著她,百忙之中還將方方麵麵都考慮周全了,完美地履行著‘將一切都交給他’的諾言,她還有什麼好委屈的呢?
她自從來到這個陌生又恐怖的世界,一直都是自己在苦苦掙紮。
——要堅強,要樂觀,要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心愛的孩子們。要努力讓自己活得快樂,要努力爭取她想要的幸福……
可是很累,一個人要走完這樣漫長的一生實在太累了。
但她又從不敢奢求有誰真的能向她伸出援手,保護她,支持她,讓她依靠,與她攜手同行。
現在玄燁明明自己都身處她難以想象的困境之中,卻還是願意對她敞開心扉,試探著向她伸出雙手。
雖然這雙手尚且稚嫩,也並非很有力量,但沈菡卻恍如絕境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隨之而生的一點點安全感,幾乎溫暖到讓她想要落淚。
玄燁也是第一次拋開‘皇帝’身份的桎梏,與人對話,心頭同樣湧動著無數的情緒。
他輕輕拭去她眼角的眼淚:“朕……朕把你放在心裡,但朕又確實是皇帝……”
玄燁一直想說這句話,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確實喜歡她,可是他已經習慣了時時刻刻做一個皇帝,也必須要做一個‘好皇帝’。
在遇見沈菡之前,玄燁的心裡從來沒有考慮過兒女情長。
他也不覺得身為‘皇帝’,這一生能有幸遇見那個他想要與之‘兒女情長’的人。
他的本性就是如此,平衡和大局幾乎已經刻進了他的骨子裡。
他無法改變自己,也不被允許改變自己,或許終其一生,他也不能用皇帝的身份,給她太多的榮耀和寵愛。
所以他才會疑慮,才會試探。
沈菡明白,當然明白,一直都明白。
她也有一句話想要告訴他,這句話其實也放在她的心裡很久了。
早在她感覺到玄燁率先心動,而她也無法再關緊心門之時,她就想告訴他了。
“我從來不需要你用帝王之心來喜歡我,寵我。”或是愛我。
帝王之心真的太沉重了。
沈菡握住他的手,認真道:“我知道,皇上想要做一個明君……”
君王的帝王之心,要用來愛江山,愛臣子,愛百姓,愛眾生,不是用來愛美人的。
愛美人不愛江山的帝王,最終隻會連同江山和美人一起葬送。
隻有愛江山的明君,才有能力保護好自己的美人,讓她們安穩地成為帝王皇冠上的明珠,甚至成為名留青史的‘賢後’。
“皇上的帝王之心,請留給天下,我隻需要愛新覺羅玄燁那顆最普通的心。”
……
仿若久旱逢甘霖。
汩汩暖流浸潤著皸裂的大地,裂隙中生出點點新綠的嫩芽,恍惚隻待一陣春風,便要拔地而起,直衝雲霄!
唇齒相依,心意相融,纏綿而悱惻。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