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徹底意識到我置身在遊戲中,是在外出購置這兩天需要用的菜品時。
在轉過一個路口時,那本手冊突兀地出現在了轉折點處,靜靜地躺在地上,漆銀凹印工藝的牛皮封麵恍若一樽指路牌,告訴我無論向前走還是向後走,等待我的都是無法逃避的真相。
左右街道的人恍若未見地從它身旁掠過,就像它隻有我一個人看得見一般。
猶豫地將它從地麵撿起。
一瞬間,龐大的麵板在我的眼前爆炸般鋪展開來,像近距離綻放的花火。
幾乎眼冒金星的衝擊。
我被嚇得不輕,踉蹌地往後傾倒,差點後腦勺著地摔落在堅硬的柏油地麵上,手肘被蹭破了一道蒼白滲血的口子,無力地撐著上半身,袋子脫手,摔在旁側。
麵板也跟著視野震蕩了兩下。
新鮮的套著保鮮膜的西紅柿從袋子裡滾落,在地上滾了幾圈,在遠端處留下。
白皙修長的手指緩慢地觸上它的輪廓,將它撿起時,在掌心轉了一圈。
“抱歉,這是夫人掉的東西嗎?”
清冽溫吞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順著西紅柿的軌跡向上看去,俊美年輕的男人鼻梁上戴著墨鏡,身姿修頎地站在原地,逆著光,向我伸出手來。
頭上還頂著【五條悟】的橙黃可介紹字眼。
底下甚至還有相關數值,因為權限是灰色的,所以都隱藏起來,唯有這一欄,後頭跟著75的字眼。
……好高啊。
我們很熟嗎?
我有些恍惚,懷疑自己的視線,回過神來,連忙抱歉地站起來,把手冊囫圇地放進夠到的袋子裡,這顯眼的白發和名稱讓我認出這是丈夫目前工作的同事、也是他的前輩。
我臉頰發燙,覺得很丟人,沒有選擇搭上他的手,而是很赧然地收拾儀表。
拍了拍沾上灰塵的衣角,微微鞠躬,我語氣裡很不好意思,“呀,是您,五條先生,抱歉……我沒有,真是給您添麻煩了。”
他禮貌地笑了笑,這時候有年輕又悠然的撲麵而來的特殊氣息,讓我想起陽光下的透明水晶,澄澈而有著細碎的、被切割的銀光,“沒關係,我剛好遇見了,所以……您真的沒關係嗎?”
說著,他伸指微微拉低墨鏡,露出霜白的長睫和湛藍眸色,挑眉,視線停留在我捂著的小臂擦傷傷口上:“受傷了哦。”
“誒呀……”
我才反應過來地低頭粗略掃了掃,手指隨意摸了摸傷口的邊緣,重新抬起頭來,很抱歉地微笑,“沒有注意看路,所以被絆倒了,擦到的小傷,不礙事的。”
他沒有再追問下去,看了我一會兒,才提出要不要一起去附近的藥店賣點處理傷口的消毒噴霧和繃帶。
雖然總是攛掇著丈夫跟他一起在聯誼會鬼混,做出的事也很不著調,但想起之前還是吸血鬼的時候,我曾經在他來做客的時候襲擊了他,事後他還被憤怒的丈夫扔出了屋子,他並沒有介意,還向丈夫推薦了關於轉化秘藥相關的渠道,無論怎麼看,都是個很有邊界感的人。
我一時臉色通紅,尷尬溢滿了我的情緒。
這個時候平地摔,東西掉的到處都是,還被不算很熟的丈夫同事看見……
我隻能連連擺手,生怕再麻煩他,慌忙地,“不、不用,家裡都有的…我回去的話可以處理。”
他沒有再堅持要去附近的藥店,而是問我需要打車回去嗎?
我沒有再拒絕,眼前的麵板提醒我還是先回到家中微妙,等待計程車的時刻,客套地,我寒暄地問了幾句,“難得在這裡遇見您,給您添麻煩了。”
“沒事哦,我也才從那邊買東西回來,”他身姿修長,不在意地回話,一隻手插在兜裡,另一隻手滑著手機屏幕,我甚至需要抬頭才能和他對上視線,索性隻看著他的胸膛,這樣也禮貌些。
兩個人尷尬地站在路邊,他還好,垂著眼專注地刷著社交媒體,我低著頭,保持著禮貌的距離,倒有點像罰站,想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腦子一團亂麻。
出租車上,這種令人窒息的氛圍更加地明顯,到了地點,我喑啞地擠出來一句,“感謝您…計程車的錢…”說完感謝的話,他不在意地擺擺手,我也就沒什麼話說了。
下車的時候,他靜靜地看了看我,告彆道:“很高興見到您,看來快到時間了,那麼夢光,永彆了,下次有緣的話再見麵吧。那個時候,您又會在誰的身邊呢?”
永彆……?
怎麼用這句話來當告彆詞,稱呼也很親昵,後麵還跟著“下次有緣再見”的話,這不是完全矛盾的話語嗎?
看著他揮揮手離開的背影,我打開玄關的門,挫敗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眼前半透明的麵板還是沒有消失,我幾乎懷疑是把自己摔傻了。
想起什麼似得,我拿出那本手冊,狐疑地晃了晃。
冰冷的聲音陡然響起,像從腦海深處鑽出來一般。
“沉浸模式強製關閉。”
“開始進度搜尋、請稍等……”
“主人物:宮野尾夢光,選擇線:藍寶石-七海建人。劇情完成度99%,目前已搜集圖鑒數24/25…剩餘脫出時長1h…”
欸?
什麼…東西?
看著虛空出現在眼前數據和說明,空蕩蕩的屋子顯然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
目光停頓在最後的倒計時欄上。
“怎麼……”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如果沒有理解錯的話,這樣肖似遊戲麵板UI的數據欄代表就如各個支線進度查詢一般,而則代表的是……
“這是…什麼?”
聲音冰冷地回答、突兀地響起:“是您打出完美結局後的剩餘脫出時間,當它歸零的時候,您也將離開本遊戲。”
完全難以置信。
……都是什麼?
緊緊地握著手冊,指尖泛白,我的聲音都在顫抖,“什麼遊戲?什麼意思?你是誰?”
它停頓了一會兒,似乎在評估我的狀態,良久,冷冷地回答:
“您的沉浸模式深度實在超出了可設定的標準,短暫失去記憶的後遺症是正常的,您很快就會想起來的。
本遊戲“橙金之眼&窺見雨”是纖細心靈工作室製作的□□ADV冒險類乙女遊戲,在TinGame平□□占發布,您於平紀15年12月23日14:23分全額購買,並於同年25日23:00分進入遊戲,開始遊戲後的第五個小時您開啟了沉浸模式,並逐步增加了沉浸深度。
您選擇的攻略人物是七海建人,也就是您現在的丈夫,很高興您已經完成了HE結局,即將走完本遊戲的劇情設置。”
“本遊戲為了維護玩家的精神狀態、在最終結局脫出前24小時會循序漸進地關閉沉浸模式,您這一個月也應該已經察覺到了遊戲世界的虛擬感。
為了您的遊戲體驗,作為係統,我嘗試了溫和的方式,包括逐漸關閉痛覺感知,您適才受傷也沒有感覺到疼痛吧。實際上五日前,您失足從窗台躍下,花圃的尖頭欄杆險些刺入您的胸膛,也是係統自覺啟動的保護,畢竟已經進入了最終結局。
介於您的沉浸深度超出了可設定的標準,我有必要在適當的時間開始倒計時並提醒您遊戲進度快要結束了,1小時後您將被遊戲強製脫出,也就是您將回到現實世界。”
我把手冊粗略地翻閱過,畫麵在我眼前模糊地掠過,仿佛提醒著這一切都是被記錄下來的虛擬,我蒼白地辯駁,“遊戲?太……太搞笑了,這些年都隻是遊戲的話…建人他…怎麼會什麼都沒有呢?我們、我們有的這一切。”
係統靜靜的,沒有再說話。
我的聲音減弱,心頭難免地感到迷茫和無力。
“我……我,”眼神空洞地看著自己受傷的手臂,我不自覺地流下眼淚來。
我抬起頭來,想起什麼,徒勞地問道:“既然、既然是遊戲的話,就不能夠繼續下去嗎?”
係統:“這並非是生硬的係統選項,而是遊戲隻做到了這裡,再往後去是一片空白。
您可以退出遊戲後,再嘗試進入遊戲,屆時無論是麵對劇情人物不同的攻略選項還是重複本路線都是您的自由,我也會一直陪伴在您的身邊。
如果要完全一樣,推薦您開啟重複預設。不過……您還想在沉浸模式下經曆那些痛苦嗎?雖然遊戲有保護措施,但調低沉浸模式對好感度的加成也將減少,或許攻略人物表現出來的是跟現在完全不同的態度。”
痛苦…不同的態度…?
我想起隻能隱沒在黑暗中的日子、和丈夫無端的爭吵,對前途的迷茫,痛苦到幾乎要死去的心情……丈夫溫柔的側顏、憧憬未來的甜蜜生活,告訴我這一切都是虛擬的話…
如果、如果他用陌生的眼神、克製的態度從頭開始對待我的話…
“怎麼會這樣……?”我無力地低下頭,不可接受地捂住臉頰,淚水從臉龐滑過指隙。
係統:“您可以趁這段時間逐漸適應脫出體感,也可以選擇提前脫出,感謝您對本遊戲的支持,您可以查看已獲得的圖鑒,隻需要在腦海中對我下令即可。”
“建人……”不可思議地看著從指尖末尾開始變得透明的自己。
我踉蹌地扶著玄關的椅子站起來,伸出手手,確切地按上門把手的一刻,雖然末端有著透明的痕跡,但未消逝的部分卻是還能夠使用的。
我不禁鬆了一口氣,隨即是慌張地落淚。
還好……還有時間。
得趕快才行……
係統問道:“您現在的情緒波動並不適合即將到來的強製脫出,您可以冷靜下來,您要去哪裡呢?”
我重新穿上鞋,扶著門把手,眼裡是還沒來得及褪去的慌亂。
“建人,建人現在在哪裡?”
才想起來什麼,我慌張地去夠手機,發慌的手指顫抖地按開麵板,卻點錯了好幾個按鍵。
手機息屏,我急得咬著自己的嘴唇,焦急地嗚咽,“加、加把勁啊、不要…怎麼辦……?”
係統:“您可以命令我查看攻略人物的位置。”
“太好了……”我顧不上再和它吵或者做難以置信的反應,囫圇地吩咐道:“如果你能幫、幫我叫個車的話…謝謝你、謝謝你……”
它似乎有些訝異,語調微揚,“這倒……不用,您有很多積分可以使用,是我應該做的。”
“沒事,謝謝你…”我憑著當多年主婦的本能回複,狼狽匆忙地提著鞋跟從前廊的樓梯躍下。
我從未如此憎恨前廊的花園這麼長,這些年我都是用什麼心情去打理它們的?
頗有古韻的石板路差點把我絆倒,我沒有管這些,幾乎是出神地跟它聊著,像是緩解緊張和徒勞,“建人現在在做什麼?”
係統:“祓除咒靈。”
“咒靈?”
“是的。”
“他不是神學院的教師嗎?”
“和血族交涉需要這重身份,您好之後也就保留下來了。近日咒術界那邊有些棘手的事,擔憂您知道了會擔心,才選擇了隱瞞。”
啊…這個名字,建人在我病重的時候好像說過,那時候聽什麼都沒印象,病好了以後都記不清了。
有點生氣。
不完全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一樣嗎?
不過現在根本就不是生氣的時候吧?
我焦急地催促著計程車的司機,到了地點,我幾乎是從雜草叢生的廢棄倉庫外飛奔。
齊腰的野草割破了露出的手臂肌膚,氣喘籲籲地停在場地外,視野裡除了緊鎖的鐵製大門,什麼都沒有。
我乾脆晃了晃門,咬咬牙,壓下心底的畏懼感,開始艱難地攀爬著雕花大門。
係統為難地:“您這樣也是沒有辦法的,這樣爬門真的很危險,外頭設立了帳,您就算過去了也無法看見遇到攻略人物們的。而且這附近還有咒靈出沒……最後還剩下不到十五分鐘、您還是找個安全的地方遠離比較好。”
“呀!”我崩潰地跨立在鐵門的最高處,腿都在顫抖,流著眼淚,“什麼嘛…我聽不懂呀,劇情都要做完了為什麼還有這樣的情節?這不是完全沒有給我交代嗎?你想想辦法吧!”
“我怎麼想辦法呀,夫人…我還沒有說完您就爬上去了…”係統頭疼地回答我,如果它是人類的話,一定會露出無奈的神情來。
“積分,積分,用積分呀!”我顫顫巍巍地看著距離一人多高的地麵,踩著雕花凹槽爬上來了卻不知道怎麼辦,腿試探性地向下夠,“總得……做點什麼吧?求求你了,嗚嗚,好嚇人…”
係統的歎息就像我的錯覺。過了一會兒,它的聲音靜止般消失了,就像掛斷的電話。
“什麼嘛……”絕望地看著我逐漸變透明的手指,我憤恨地抓著生鏽的鐵門,不敢向下看,望著天空,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淌下,“一點點都不懂事……”
……
“喂!!這裡不是能來的地方!太危險了,完全無視了警戒線嗎?”
下方突然傳來驚訝和焦急的聲音,我救命稻草一樣地望過去,認出這位是丈夫那位名為伊地知潔高的同事,我一度以為他是學校派給五條先生的專屬司機,隻見過幾麵而已。
他驚訝地看著跨坐在鐵門上的我,看清我的臉後,甚至驚得有點說不出話來,明明比丈夫還要年輕,卻看上去蒼白得有四十歲。
“啊啊,”反應過來,我想死的心都有了,焦急地解釋著,連忙揮手:“不、不是的。”
“天呐,”他的臉煞白,喃喃道:“七海的夫人……怎麼會在這裡?”
“如果七海先生他知道的話會弄死我的。”某一瞬間,他看上去比我還要崩潰。
【4】
“結束了吧,”眼上纏著純白繃帶的咒術師興致缺缺地看著地上的咒靈殘骸,似乎是留著取樂用,不一會兒又覺得無聊地微動手指,將它寂滅,居高臨下地:“真的要在這裡待夠一個小時嗎?”
七海建人把咒具放回到旁邊的皮箱裡,冷冷地回答:“這是那邊的要求,如果太快的話會被投訴沒有認真清理的。”
“又快又好才是咒術師的招牌吧?”白發的咒術師伸出一根手指,橫在唇邊,“在這裡耽擱時間,你不想回去看看你的愛妻嗎?我要是家有愛妻等我,才不會在這裡浪費時間呢。”
“哦,忘掉了。教師有固定的下班時間呢,就算是今天隻有一節課,也太早了哦、難道不用上課嗎?——是這樣對妻子交代的吧?七海老師。”他似笑非笑地道、
七海建人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言語裡帶了點譏諷:“啊,當然,晚點回去,我的愛妻也不會跑掉的啊。”
話音未落,輔助監督的聲音便遙遠地響起,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踉蹌地跑過來的男人崩潰又帶著顫抖,蒼白而疲倦的臉仿佛死了三天。
就算被壓榨加班,也透不出這樣緊繃的樣子。
七海建人蹙眉,“伊地知?”
“七、七海先生,”伊地知潔高的舌頭像打結了,“你……你。”
白發術師:“搞什麼?你看上去像是特級咒靈來襲了一樣。”
“某種程度比那個還要恐怖”
——在心底如此想著的輔助監督崩潰地、喘不上氣地出聲:
“是……是……夫人。”
“啊拉,你要結婚了?”白發術師露出驚訝的神情,“大喜事呀,難怪這樣急。”
“彆拿我取笑了,五條老師!”輔助監督臉色煞白,連忙搖頭,“不是我的,是七海先生的夫人啊!”
七海建人:“什麼?”
他也難免露出驚愕的神情,就算是特級咒靈來襲也不會如此地嚴陣以待以至於麵色泛白。
這位沉穩的、以嚴謹出名的咒術師素來冷峻的麵容有些裂痕,甚至慌亂地,非常不符合素日人設地“啊?”了一聲。
“夢光?”
“是、是的!就是她。”
“她怎麼了?”他難掩慌亂地嚴肅道。
“冷靜點啊七海海,我來的時候還看到她呢,”
白發術師慢吞吞地安慰著,“買東西回去的路上摔了一跤,送回家裡去的時候除了情緒低落了點,什麼事也沒有,怎麼現在到了這裡來?幾乎是前後腳吧?”
七海建人沉下臉色:“你這家夥……怎麼不跟我說?”
他連忙投降,很是委屈:“這也怪我?”
“那是我老婆,你不跟我說?”七海建人冷笑。
白發術師無奈:“我說了也沒用啊,我一來你就叫我安靜,工作的時候分心不是很危險嗎?”
“不是啊,”伊地知急得快哭了,難得地打斷他們的對峙,崩潰地,“夫人她現在就在帳門口待著呢。”
“哈?”
成熟可靠的丈夫麵上的陰沉一瞬間褪色,變為隱約的慌張,甚至悶悶地咳了幾聲,嗆得臉色緋紅,“…怎麼可能?”
“天,”特級術師也難得訝異,不忘拱火,“七海你露出了被抓奸一樣無措的神情來呢,伊地知,把你的手機拿來,我要拍一張照片紀念。”
伊地知:“怎麼不用您自己的手機。”
“我還沒想換手機呢。”他回答得很利索。
男人沒有理會前輩的風涼話,轉身,伸出手臂,嚴肅地扒住輔助監督的肩膀,“她怎麼來的?一個人來的,在哪?”
伊地知被掐得肩膀痛,連忙應答:
“就、就在帳外,我發現夫人她的時候,她在爬廢棄倉庫門口的大鐵門,在上頭看上去下不來了,我來的時候她才從上邊跳下來。”
七海建人麵色陰沉,看山去完全不像是咒靈狩獵者,而是剛剛殺了好幾個人。
“跳下來?那麼高?”
……也才兩米多吧!!不要說得好像從五樓跳下來一樣啊!
“她發現帳了嗎?過來了嗎?”
“還、還沒有……”
“把帳取消,”七海建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