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有些好奇的看向他,追問道:“秦師姐說我什麼了?”
秦鐘止住不答,撓了撓頭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岔開話題道:“哎呀,什麼師姐、師兄的,這些稱呼未免荒誕。
按禮儀位輩我應喚你叔叔不假,可你又拜我父為師。
不如這般,咱們平輩論交如何?我字鯨卿,趕明兒請父親給你取個字?”
賈琮摩擦著下巴,微微點頭。
秦鐘一張比姑娘還漂亮的小臉嗬嗬傻笑著,像是占了大便宜一般。
心裡暗想道:“他與我差不多一般大,卻還得叫他叔叔。
豈不憋得慌!還是讓阿姐叫他師弟好了。”
賈琮自然看透了他這點小孩子的心思,微微一笑也沒說什麼。
畢竟他也不太喜歡同齡人叫自己叔叔。
總覺得.......叫老了?
秦可卿要和弟弟敘話,便連帶著賈琮也請進了耳房。
賈琮自然知道是因為有秦鐘的原因,所以才少了些避諱。
而且......似乎秦可卿對此也不怎麼嚴苛!
猶記得去歲時還讓大臉寶睡她的閨房。
那時寶玉有十歲了,襲人也是在此時和他初試雲雨情的........
由此從單通道,轉變成雙通道。
賈琮胡思亂想,跟著秦鐘進東耳房外間坐定,抬眼略微一瞧。
就見秦可卿端坐圓桌前,雲鬢如秀雲,柳葉細眉如刀裁。
一身月白色蘭花刺繡交領長襖,香肩披靛藍印花披帛。
內搭一件象牙白立領中衣,腰間不纏腰帶。
依稀瞧得出身姿曼妙窈窕,言行優雅,一顰一笑極為美豔。
賈琮心神微蕩,他在前世所見的美人,穿衣服和不歡穿衣服的。
沒有過萬也有數千之眾,可謂悅美無數。
自元宵節之後。
此番再度觀之,秦可卿確實可堪稱無出其右者。
現在重新想想,似乎完全能理解賈珍這貨。
即使不顧及人倫道德,也要硬要扒灰兒媳婦。
單憑秦可卿這份儀容、氣質,不羊入虎口也難。
而現如今的形勢既與秦業為師生,他好像還更加不能袖手旁觀了。
秦鐘一大早起來就被押著聽了兩時辰的悶課,沒說句話就愈發困倦,哈欠連連。
秦可卿無奈,隻得叫瑞珠服侍他在裡間脫鞋小憩。
瑞珠仍舊出來與寶珠在外間伺候。
雖有秦鐘、兩個丫鬟在側,但這時代禮教大防極為苛刻。
哪怕賈琮年紀還尚小也覺不便,想了想準備起身出去。
秦可卿卻忽然問:“琮三叔認為東府的當家如何呢?”
寧國府的內務大權,由婆婆尤氏、兒媳秦可卿共同管理。
秦可卿的好名聲,也是在管家過程中顯現出來的。
賈琮不明其意,隨口敷衍道:“挺好的,寧榮二府內,誰不知秦師姐最得人心。”
“秦師姐?”
秦可卿抿了抿唇,這個稱呼愈聽越覺得奇怪,不過從家父為師來論,他這麼稱呼並無不妥。
她輕咬了下唇瓣,道:“師弟?”
“嗯,師姐。”賈琮點頭,認真回道。
“噗嗤!”
秦可卿忍不住一聲輕笑,低眉掩帕,肩上的印花披帛隨之顫動,似舞動的蝶翼。
隻是隨即又覺在人前這樣不妥,遂抬起嫵媚容顏,梨渦淺現。
她輕聲道:“瑞珠、寶珠,你們討秦管家看一下賬目。”
瑞珠、寶珠對視了一眼,默不作聲的聯袂退了出去。
一時間除開已睡熟的秦鐘之外,屋子內隻剩下賈琮與秦可卿二人。
賈琮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秦可卿臉現靜容,隻身走到桌案前,鋪開的宣紙。
隻見宣紙張是一列列娟秀、細膩的筆跡:
下樓來,金簪卜落,問蒼天,人在何方?
恨王孫,一直去了,詈冤家,言去難留。
悔當初,錯失吾口,有上交,無下交。
皂白何須問,分開不用刀。
從今莫把仇人靠,千裡相思一撇消。
這是南宋著名才女“朱淑真”的《斷腸謎》。
這首詞是一首謎語,每一句話都是字謎的謎麵。
且詞句蘊含著一個女人的肝腸寸斷、愁緒決絕,秦可卿何以寫它?
正在賈琮思緒不定,麵露疑惑時,就聽秦可卿那酥軟、嬌媚的聲音傳來。
“師弟你說,為何我們女人生來就困守閨閣?平生不得一展眉呢?”
賈琮眉頭微皺,抬眼望去,就見她正睇視窗外剪簷春燕。
這話像是對彆人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特彆是對於當下男尊女卑的時代來講。
尤其還是對於封建時代的女人。
賈琮沉默半響,緩緩道:“師姐說的也不全然如此,古籍有載——上古時期是以母係氏族。
那是女子的出彩時代,她們手握主權,當時子孫族代,隻識其母。
而不知其父,婚姻也不是由男人來定,叫做服務婚。”
“我明白了。”
秦可卿回過神,道:“師弟的意思是,誰主掌大權便由誰來做主是嗎?
當下是男人當權,所以,咱們女子亦是附屬品?”
賈琮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
秦可卿眸光一暗,輕聲中夾雜著不甘:“三從四德,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仿佛生來就該天經地義。
把女人一生所束縛在囚籠中,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些我都認了。
可《列女傳》《賢媛集》,女人為了守節,不惜自殘,強裹小腳。
殘痛一生,致行動不便,卻因此推崇風尚,難道就無人覺得很殘忍嗎?”
賈琮靜靜的看著眼前絕美婦人,默默傾聽她發泄心事。
那張昔日所見的輕熟婦人的無限風韻,已經消失殆儘。
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淒楚眸子,她隻是想把悶在心裡的幽怨,傾訴一下嗎?
恐怕.......不止於此。
莫非是賈珍那個老貨已經開始逼迫秦可卿了?
“是很殘忍,可這世道便是如此。”
賈琮沉吟半響,回過神歎道:“程朱理學之前,禮記,喪服四製中有詳載。
春秋時魯君的女兒,有一個嫁給宋國,稱為宋伯姬。
一天晚上,宋國失火。
伯姬說:“婦人夜出,必待傅姆。”
傅姆不至,不肯下堂,遂被火燒而死。
就是因為出門必帶隨從,否則宋伯姬就不貞、不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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