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正在書房臨摹小楷,晴雯掀簾來回:“珍大爺過來了”。
放下湖筆,賈琮不慌不忙地迎出、上茶。
賈珍形容憔悴,拄著拐杖,似乎一夜蒼老了十年不止。
淚眼婆娑道:“我竟不知那陳東生是首輔學生,又選了京畿監察禦史,還蒙聖上看重!
琮兄弟啊,大哥真懊悔當初不聽你的話,否則我哪裡敢惹他呀?
那司禮監的戴公公也真是的,收了銀子也不辦事.......”
賈珍又悔又恨,說到最後開始埋怨起戴權來。
賈琮暗覺好笑,你還沒那個資格讓戴權力保,他頂多提幾句而已。
賈珍連連歎氣,寬袖抹淚,道:“大哥先前要是聽你一言,何至於此!
隻是上天待我不公,我有何什麼大錯?
這麼多年接濟貧困族人........祭祖、逢年過節,我哪兒沒有儘心出力的地方?
我真冤哪!
那陳東生卑鄙無恥,居然...咳咳...居然挑唆愚民、故意編排我惡事、圍我寧府......”
賈琮麵帶冷笑: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
對於族人的接濟,本來就是一個族長該做的事。
況且三法司都定案了,如果人家沒有拿到確確實實的證據,他們會有借口整你?
一碼歸一碼,或許賈珍是做了一些事,但那都是在其位、謀其政,理所應當。
他的惡,遠高於這點假仁善,就如同王熙鳳一樣。
賈琮不會憐憫他,但可憐、同情、擔憂、憤怒的表情,表麵功夫還是要作出來滴......
不過,陳東生替他背了所有黑鍋、謾罵。
賈琮心底還是有那麼一絲慚愧,隻是隨後又想此事最大受益者.....
陳東生參倒賈珍,必然會名傳士林,也就坦然了幾分。
賈琮勸道:“事已至此,珍大哥再後悔無益,陳東生這人是個好名的。
為一次功成,同時又怕你報複,恐怕還會再次聯合都察院同僚。
非得置你於死地不可啊!然後借此,再風風光光地上任京畿......”
賈珍自然也想到了這些,否則今日就不會求上門來。
賈赦、賈政都是沒主意的,老子賈敬“看破紅塵”,賈璉對女人勾三搭四還行。
你說他能找誰啊?
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隻有賈琮靠譜點......
這會兒又被幾句話點破要害,他也愈發相信賈琮聰慧、是個有主意的。
賈珍一臉悲壯的哀求,就差跪下來了:“還請琮兄弟教我,你也不必顧忌什麼尊卑。
我今兒再不是族長,大宗也保不住了.......”
“唉...珍大哥,小弟這幾日冥思苦想.......”
賈琮欲言又止,故作勉為其難的樣子。
小眼神卻在賈珍腰間上那塊兒九龍穗絲玉佩打量,透出一抹貪婪.......
賈珍失笑一聲“會意”,笑道:“琮兄弟請放心,上回你拜師求學,大哥是給少了。
我也小有餘財,事後一定補上五百兩,咱們可以立契為證。”
“珍大哥言重了,立契倒是不必。”
賈琮撇撇嘴,不悅道:“珍大哥與我乃是同族兄弟!小弟怎會連這點風度都沒有?
為今之計,是珍大哥萬不能再露出一點把柄,再給人抓到了。
咱們雖看不見,可是我聽說,京城遍地都是繡衣衛眼線。
珍大哥可莫要小瞧了去,恐怕就連你晚上說的夢話,繡衣衛都知道的......
千萬不能自身不正啊,否則彆說名譽,性命也有可能丟了!
秦氏那事兒,我想再不能拖了,強人之妻,難道珍大哥不知道是什麼罪嗎?”
一波三折,雖然上麵念及先祖功勞,沒對他動刑。
但連續名聲掃地、民圍寧國府、公堂對證之後。
賈珍是真害怕了,驚恐道:“對,琮兄弟說的有理,為兄這就去辦,一定不拖......
給秦氏立契,馬上立契,隻是還需勞煩琮兄弟跑一趟,請親家老爺過來......”
賈琮含笑點頭。
賈珍出了院子後,老臉一陣火辣,不是疼、而是尷尬。
他沒想到,賈琮竟然看出了他的意圖。
若放在此事之前,大權在握之時,他絕不會讓彆人知道。
更不會留下口舌,比如瑞珠、寶珠這倆丫頭。
都不會有好下場.......但一夜黃粱夢,那是以前了。
這些日子賈琮搞得賈珍擔驚受怕、疲於應付,因此秦可卿也並未失身。
晴雯在裡間抿嘴笑,微微驚愕,能讓賈珍上門求情。
她伺候的這位小三爺,當真是聰明,厲害!
“如此......秦可卿的事終告一段落。”
賈琮心道:“往後倒是可以安心預備宛平縣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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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的書房,雖陳設古舊,卻塵埃不染。
屏風、書櫃,經史子集分類明晰,書香濃鬱醉人。
窗外,桑葉翠綠欲滴,沐浴在陽光的洗禮中。
貪婪地吸取太陽的能量,小滿時節,正是江南好采桑。
賈琮儘量委婉隱晦地把秦可卿的事情,前因後果述說給秦業聽。
並提議由秦業出麵與賈珍商量,讓賈蓉與秦可卿和離。
職場交流,人情世故與人說話、辦事的手腕,都是一門學問。
一個人在其他人麵前,要點麵子是人之常情。
賈琮在這方麵就做得極好,亦是他前世混社會出來的人生經驗。
一開始不直接告訴秦業,正是顧忌秦業恐怕也有心無力。
沒有能力救養女.......這麼做的目的就是不至於讓老師在學生麵前難堪。
任何環境、細節、性格、都可以決定命運。
賈琮的行事風格一直令秦業非常舒心的,教學、傳授也更為儘心儘力。
“唔,為師明白你的意思了......”秦業一時心緒複雜,盯著瓷杯怔怔出神。
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猶記得十幾年前,從南城養生堂抱秦可卿回來,那個時候,他無兒無女。
對秦可卿這個養女極為喜愛,取個小名叫可兒,不就是很得他的心嗎?
秦業也像那些書香門第的小姐一樣,教育得她知書達理、溫柔賢惠。
十六歲時嫁入寧國府,自然是有點利益聯姻的意思......
這個時代很多男女成親之前,未曾謀麵,利益聯姻,不可避免。
可賈珍的舉動,如果沒有學生賈琮四方奔走、計出萬全。
那女兒豈不是就得被賈珍、賈蓉父子糟蹋,變成聚麀之亂?
日後若是被爆出來此等臟事,賈珍、賈蓉之流毫無半點傷害。
甚至於名聲也是秦可卿之錯,舉止不端、不遵三從四德!
如此一來,世人還得指著他的鼻子罵他秦業教女無方?羞也羞死了!
想到這裡,秦業不由心有餘悸,又驚又懼。
因此對賈琮大為感激,和離也再無異議。
話不多說。
師生二人乘馬車來西城,賈琮自覺回榮國府。
如果說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那麼男人的最大怨,除開家仇國恨為之最。
其次便是被帶上一頂亮堂堂的綠帽子,並且這個人還是親生父親!
如果沒有賈琮的插手、挽救,賈蓉被父親賈珍戴綠帽子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