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安,永定河沿岸的驛站。
一位繡衣衛總旗軍官稟話道:“徐爺,已經探清了。
這固安的知縣馮祿,能力平平、沒啥作為。
就等著朝廷撥款呢,那個宛平縣令倒還好些,不過該糊塗還是糊塗。”
“思危、思變、思退,民心、民意永遠是最後一位,當官不就這樣?
對他們來說,政績、三年一小考、六年一大考才是第一位。
咱們仔細查查,查他個底朝天,若是這趟皇差辦好了。
沒準萬歲爺龍顏大悅,小旗升總旗,總旗升百戶,老子也能當一回千戶大人!”
徐彪拿著絲帕細心地擦拭繡春刀麵,眼神中充滿對生命的漠視。
........
回到“喜福來客棧”。
秦業說劉知縣回來了,便領賈琮去縣衙三堂拜見。
可巧不巧,那幽燕第一狀的羅奇才也在堂內。
古代縣衙是基層機構,大楚朝與唐、宋相似。
大興、宛平等京縣,縣令不是七品,是正六品。
同知、府尹也比地方的官級高。
京畿重地,京縣不高級一點,怎麼能體現出咱京城腳下的貴氣?
縣衙三堂。
宛平縣令劉華人高馬大,雖是文官,模樣卻是五大三粗的。
一身六品鷺鷥補服,還沒來得及換,前胸、後背皆有。
大袖寬三尺,眼睛笑眯眯地。
按規製。
官員身穿官服,庶民必須下跪拜見,方顯朝廷威嚴。
有功名在身的秀才,見縣官無需下拜、不用交稅。
賈琮一介白身,暫時沒這福利。
在榮國府對賈赦那老貨都不知跪多少次了。
雖然心裡彆扭,但也隻能在心底悄悄罵一聲萬惡的封建社會。
賈琮不情不願的,正準備大禮拜見。
誰想。
劉知縣乾咳一聲,擺手道:“免了,賈琮,本縣早有耳聞你是秦郎中的得意門生。
還是國公府之後,秦郎中奉命出差。
解我永定河水患之燃眉之急,就不必跪了。”
“多謝縣尊。”
能不跪那就不跪,賈琮餘光微瞥,見羅奇才悠然而坐在下首椅子。
風度翩翩,一副謙謙君子模樣。
早上那番浪蕩公子,飛揚跋扈的一麵渾然不見了。
賈琮皺眉,心道:“這羅秀才,倒是很會偽裝。
他後台是誰?做了訟棍也能夠讓劉知縣優待.......”
訟棍這種律師職業,賺錢是賺錢,卻也容易背後遭人詛咒。
縣官顧忌、百姓痛罵......
無法想象,可以代入一下周星馳《九品芝麻官》裡的那個方唐鏡。
不過《大楚律法》卻有明文規定。
訟棍不得插手衙門案子。
若包攬詞訟,可革去功名。
羅奇才逍遙法外,必定有背景........
賈琮對他有些略微忌憚是對的,殊不知羅奇才在正麵場合廣交士林。
在外的名聲是才乾優長、溫文爾雅,背地裡卻睚眥必報、心性惡毒。
今早那瓜皮看不見是誰扔的,但卻能想到是賈琮。
待從劉華口中知曉他的身份後,羅奇才就存了慢慢報複之心。
這種人在什麼時代,都是不少的,也許僅僅是因為你一句無意的不中聽話。
他就會記恨在心,找機會落井下石、報複你。
真小人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偽君子。
秦業與劉華敘談過,賈琮捐出一千兩銀子給順天社倉。
劉華心裡大喜,卻不在臉上表現,起身道:“本官代宛平父老,感謝賈恩侯(賈赦)的捐贈。
今夜天朗氣清,莫若秦郎中等人與本官登高望遠?
宛平是經曆過戰火之城,傷痕累累呐,我等也好瞻仰先輩!”
秦業含笑應下,同時使眼色示意賈琮跟上。
賈琮雖沒經曆過官場,心思卻一點就透,劉知縣這是準備考較他的才學。
劉華此番作為與陳東生的賞識不同。
縣試的主考官就是知縣,師生的名分,怎麼都得明年才確立。
.......
.......
一行人登上城樓。
劉華、秦業在前交談,羅奇才居中,賈琮落至最後。
眾人立於城牆垛口之內,遠山近水、村落橋梁,皆在目光所及之處。
因是晚間,明月未露,但星光漫天。
與身後萬家燈火交相輝映,看得不甚清楚,勝在鬨中求靜的意境。
羅奇才優雅道:“縣尊,如此星辰好月夜,不如由學生出一句上聯。
令賈景之來應對,橫豎,他鐵定是學生的師弟了。”
羅奇才的縣試,也是劉華主考的,自然有師生之誼在裡麵。
府試、院試之後,考中生員,取了府學一等廩膳生。
但是,羅奇才兩次鄉試不中,不想蹉跎年華,故此回鄉當起了訟棍。
秀才、舉人是地方的中堅勢力,鄉紳耆老也多半在他們之中產生。
地方官輕易可不敢得罪他們,一旦得罪,政令難行,烏紗帽還兜得住麼?
按理說羅奇才是秀才,賈琮連個童生都不是,此舉未免有些欺負人了。
劉知縣猶豫少許,還是稍微點頭與秦業聽著。
羅奇才麵色一喜,看向賈琮的眼中閃過一抹戲謔。
賈琮眼觀鼻鼻觀心,淡淡道:“恭敬不如從命。”
羅奇才微愣,連個童生都不是還裝上了?
真以為我給你臉了?
他是存了心思想借此羞辱。
雖然已知賈琮的來曆,有神童之名。
但是賈琮在外還沒有名聲,秦業人脈不廣。
陳東生也不好替他宣揚。
是以羅奇才並不太放在眼裡,若有若無的輕視:“琮乃王宗,枉縱枉縱?”
話音一落。
秦業首先皺眉,心有不悅,侮辱人?
羅奇才的上聯是拿人名字說事,話裡有話。
大概意思是,你賈琮既是君王之恩下的大宗族出身。
難道你就可以憑借皇恩、祖宗,姑且放縱嗎?
你不覺得羞愧嗎?
第一句把人名字分開,第二句還是諧音。
王宗、枉縱,一語雙關,可不是那麼好對上的。
這不僅是當麵打臉!還是變相地打臉!
劉知縣不置可否。
賈琮微微一笑,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羅為四夕,死兮死兮?”
羅字拆開是四個夜晚,四個夜晚你就要死了嗎?
秦業麵色稍霽,又想:“這個弟子還是鋒芒太露了些。”
羅奇才麵色一變,霎時又恢複如常,笑哈哈道:“嘻笑之言,勿怪勿怪。”
他心中更篤定要挾怨報複,口舌之爭半文不值。
“哪裡哪裡。”
賈琮謙虛,兩人互相謙禮好似正常學術交流一般。
劉知縣點頭道:“各作一首五言詩吧。”
雖然當今時代注重四書八股。
但試帖詩還是要考的,叫做五言八韻詩,規定製式。
當下劉知縣隻說五言詩,不規定句式、限韻。
羅奇才飄然,張口就來:“雲散清風暖,定河水猶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