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在乎不是這種好不好。
在他們還都非常非常年輕的時候,梁煜衡也曾經把每年到學校裡分享經驗的優秀畢業生口中講述的工作成果,或者是表彰會上幾等功當做是自己未來將要為之奮鬥一生的追求。
即便那時候“英烈”在他人眼中幾乎可以構成他的童年陰影,梁煜衡每天麵對著母親遺照的時候,也從未對變成英烈這件事真正的恐懼過。
他那時覺得人這一生隻要轟轟烈烈,不在乎活三十年還是六十年。
但在麵對柳鋒明的時刻,一切標準都不再奏效了。
梁煜衡看著他被褲腿擋住的膝蓋:“我不覺得這很好。”
柳鋒明沒什麼情緒:“一點小傷,你身上沒有傷嗎?梁隊長今早還赤手空拳對峙帶刀歹徒。”
“我沒消失十年。”梁煜衡說。
他看見柳鋒明身體驟然繃緊,以為對方抬起的眼睛裡會泄露暴怒的一瞬。然而室內燈光黯淡,他什麼也沒看清楚,隻有天邊遠遠傳來一聲驚雷。
“天氣預報說晚上有雨,你回去吧。”柳鋒明站起身,打開了房門。
梁煜衡對著下水口一拉拖把杆,把漏進屋內的雨水連同自己腦子裡亂糟糟的念頭一並擠出去。
聽著流水滾落下水道的聲音,忽然扔了拖把一拍腦門:甚至忘了加個微信。
他隻有柳鋒明的陳年Q/Q好友。
*
即便開了電熱毯,柳鋒明還是一夜沒有睡好。
膝關節酸脹的隱痛在急性扭傷後逐漸發展成刺骨的銳痛,他吃了加倍的褪黑素迷迷糊糊睡過去一會兒,到了後半夜又被痛醒。輾轉反側難以忍耐,翻箱倒櫃找了布洛芬吃。
藥是一板鋁箔上剩下的幾顆,盒子丟了,不知道在包裡放了多久。他頭幾年不知是因為腦震蕩還是心理壓力,一度有偏頭痛的毛病,檢查來檢查去沒檢查出什麼器質性問題,隻好靠止痛片度過難過。
後來在學校裡日子過得安穩,學業壓力也談不上很重,除了考試周交論文睡得太少偶爾犯病,倒也不知不覺好了七八成。
那藥也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買的,還在不在保質期內。總之腿痛得惱人,不管不顧一口吞了。
一吞就惹了麻煩。
太久不吃藥,他一半是忘了布洛芬不能空腹吃,另一半是忘了自己其實和空腹也沒什麼區彆。剛吃下去沒多久,腿痛還沒好,胃裡先擰起來。
他本來很少有腸胃問題,隻有今天白天裡暈車,本來就不太對勁,遇上藥物刺激,衝進洗手間搜腸刮肚地吐。
宿舍好歹有個獨衛,但堅定保留了傳統風格,在如今這個年代裡居然還沒有馬桶。柳鋒明蹲也蹲不住,最後完全是坐在地上抱著垃圾桶吐苦水。
邊吐邊想,他又不是真的缺錢,確實應該換個地方住。
他住在這裡是個意外,原本定下工作時就已經在市局附近租了房子,臨到報道當天,房東忽然毀約。他去市局報道時被李局關心生活,一順嘴就說出自己現在還沒找到地方住。老局長立刻腦補出一場年輕人重回職場之初就遭逢社會冷遇的淒楚大戲,熱切邀請柳鋒明住進他給已經在外省成家立業的兒子多年前購置的婚房。
柳鋒明再三推辭不過,為了表現出自己願意接受市局領導的關心,靈機一動想到了市局還有宿舍,強烈要求李局允許他住進來。
然後再推開門時才明白局長答應的時候為什麼神情猶豫。
人還是不能做違背人設的事情,像他這樣偶爾高情商一次,就落得如此下場。
折騰到天光乍亮,柳鋒明胃裡實在榨不出一點東西,終於昏昏沉沉睡過去。早上醒來時胃痛已經好了,但或許是因為缺覺,從前額到後腦勺都一跳一跳的痛。
啊,這久違的偏頭痛,但他現在是不敢再吃布洛芬了。
其實不論是李局還是周雲升都對他照顧非常,像這種情況請個假也無所謂。
但是柳鋒明的字典裡隻存在工傷和全勤,根本就沒有病假兩個字。
上午九點,他頂著脹痛異常的腦袋坐到辦公室,在梁煜衡異樣的目光裡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可能是昨天真的沒睡好,再不抽一口,他覺得腦子都要轉不動了。
梁煜衡瞪著他,欲言又止,神情複雜,直到田渡衝進來說接了個案子,終於順理成章地走到柳鋒明麵前:“你歇著吧,我們去看看。”
田渡說:“這次好像說要叫柳老師過……”他把最後幾個字吞了回去,直覺梁煜衡好像很想讓他閉嘴。
柳鋒明卻已經站起來:“知道了。”
好在今天不用跑山路,車從警局出來沒走多久就停在江邊,穿著救生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