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2 / 2)

燈影綽綽,落在宋妤柏的雪白衣裙上,發絲似乎都在微微顫抖。令阿妙驚歎的是,她的嘴角罕見地出現了一抹笑。

阿妙好奇什麼能使她冰解融消。

可惜她並不認得幾個字,隻依稀看見宋妤柏提筆——

朱砂玉定下的是一個“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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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仰馬翻的一通折騰,第二日清晨,大觀園中究竟發了何事,榮國府的主子們都心知肚明,其中賈政的反應最為激烈。

他不顧賴嬤嬤的阻攔,闖進了榮禧堂的小佛堂,“哐哐——”扇了好幾巴掌,用力之大,聽說王夫人連牙都磕了幾顆。趙姨娘窩在丈外的耳房裡,隻聽見裡麵連連傳來賈政稱王夫人為“毒婦”的叫罵,話裡話外都是要休妻,是一點兒他自詡為讀書人的體麵斯文都不顧了。

聽得趙姨娘心花怒放,覺得自己日後便可作威作福了。

還是賈母派了鴛鴦過來,要賈政顧及宮裡女兒的臉麵。賈政才冷哼一聲,拂袖而去,仿佛背脊都挺直了些。

夫妻二十餘載,他總算能夠揚眉吐氣了。

太陽剛升入中空,地上的雪泛著耀眼的瑩光,朱俊清便帶著司妖衙門的人來了。

薑珍珠攜子枉死多年,僅渡其魂魄遠遠不夠,還需尋得遺骨,安葬於風水寶地才行。

宋妤柏曾住過的偏僻小院從未如此刻一般熱鬨顧客。七八個衙役扛著鐵鍬,提著木桶,圍著水井或刨或挖。不當差的丫鬟婆子堵在院外,好奇裡麵究竟在做什麼。

“找到了!”

原本坐在廊前無聊到翹腿的林惜昭,噌地站起來,井下緩緩拉上來了一個緋色綢包,裡麵裝著什麼幾乎不言而喻。

王夫人一度深恨薑珍珠,京郊的墳塋裡不過是具空棺,真正的薑珍珠悄無聲息地躺在她的喪命之地多年,直到馬道婆做法將她召出。

確認無誤後,林惜昭正要默念法訣封住屍骨上的怨氣,雪雁忽然湊到她耳邊說:“二舅老爺等在院子外邊,有事找您。”

視線移到綢包上,又想到賈政和薑珍珠的那些往事,林惜昭什麼都明白了,嘴角翹起嘲諷的弧度。

賈政多年不曾涉足這座院子,乍踏入,眼前仿佛看見了另一個人,便沉沉地呼出一口氣。

林惜昭來時,瞧見的便是賈政睹物思人的模樣。

她撇撇嘴。

若是真的情深似海,早乾嘛去了?

“二舅舅。”

賈政一下子回過神,應了一聲:“外甥女來了,我就是來看看……”

賈政的表情微僵,沉吟了片刻也不知從何說起,隻試探問道:“她還好嗎?我讓人去修葺了京郊的墳……”

林惜昭輕笑一聲,打斷了賈政沒說完的話:“薑姑娘並不好。”

賈政眼底的情緒猛地一顫,他沒料到林惜昭言語間如此直白,連一點兒寬慰都不曾有。

“為人所害,深埋井底二十餘載,好不容易得見天日,隻能依附怨氣行走,身不由己,怨忿難消。這怎麼會過得好呢?”林惜昭道,“二舅舅也不必多問,您本就是這世上最無資格過問此事之人。”

“你……”賈政一怔,麵色漲紅。他突然想起昨日在榮禧堂同王夫人對峙時,她對自己的種種嘲諷,懦弱的偽君子一個,連責任都負不起。

“二舅舅,”林惜昭唇角勾起,“府裡的老人說您和薑姑娘算得上青梅竹馬,可您似乎從不知道她究竟想要什麼?”

“小孩子家家你懂什麼?我同她許過來生,隻有……”

林惜昭又打斷他道:“不知其所欲,不知其所往,視人如己物,此情便如草芥。您想要來生,薑姑娘可不想要,甚至憎惡於此。”

賈政這才發現彆扭的地方在哪了。

林惜昭並不如府裡其他人一般喚薑珍珠薑姨娘,而是稱她為薑姑娘,這是未嫁女的稱呼。

“薑姑娘的來世應當與您毫無關係,可愛所愛之人,與之偕老,可行所願之事,不受製於人,無拘無束。二舅舅,這就是她的願望,您聽明白了嗎?”

賈政隻覺心頭一陣雷響,轟隆一下將他劈得外焦裡嫩。

他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個雨天,他從族學歸來,將傘遞給屋簷下的小廝,遠遠望見薑珍珠不顧淋濕衣裳,衝進雨裡將一把油紙傘塞給了路過的賣油郎。

林惜昭也不管她給賈政帶來了多大的衝擊,總之,在薑珍珠的事情上,賈政絕對要負上一般的責任,她可不打算讓他就這般美美隱身。

她轉身朝外走去,剛走了幾步,一道纖細的身影冒著風雪朝此處快跑了過來。

是紫鵑。

“姑娘,都正在找您呢。老太太有請您和大姑娘去榮慶堂,一是宋姑娘在南邊做官的叔父來了消息,說之前突然調任沒有收到宋姑娘寄去的信,如今要接她回去。趕著過年,明日便要走,請姑娘們去踐行。另一個……”紫鵑壓低了聲線:“寶二爺的玉不見了,整個人都呆呆的,老太太急壞了,想問問姑娘們有沒有什麼法子。”

與紫鵑所想的不同,林惜昭的心思都飄到了頭一件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