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異很久才適應了眼前的黑暗。
狹小的空間裡潮濕而憋悶,密閉的空氣裡彌漫著尿騷、汗臭以及發黴的稻草混合在一起的奇怪味道,讓人想要作嘔。
他雙手反綁,嘴裡堵著布團,被扔在地上動彈不得。
直到現在他也沒想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前半夜他正與府上一名管事的妻子在書房裡偷情雲雨之時,一支膽大包天的五衛軍士兵突然就闖進他的府邸,不分青紅皂白地將他五花大綁,用槍乾將他敲暈。
再醒過來時就像現在這樣被綁得結結實實,眼前漆黑一團。
但他的耳邊卻能清楚地聽到一些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響,偶爾還聽到人被堵嘴時才會發出的嗚嗚聲。
他料想,這黑不隆咚的房間裡並非隻關押了他一個人。
隻是大家都被捆手捆腳,堵著嘴巴,這讓他們無法彼此看到,更無法說話。
朱異就這麼在黑暗中昏昏漿漿地趴了不知多久,他感到這麼趴著實在是太累了,他正想要翻個身。
但這翻身實在是太難了,幾次沒有成功,就有有些灰心喪氣。
就在這時聽到哢噠一聲響,眼前突然就射過來一道光線。
他使勁眯了眯眼,想要讓自己適應。
但這時就見幾個獄卒打扮的壯漢推門闖了進來,有兩個人上前就把他架了起來,像拖死狗一般將他拖到了屋外。
這時候,他看到狹小房間裡還有兩個穿著睡袍披頭散發的男子也被拖了出去。
那兩人見到朱異一臉驚愕,嘴裡“嗚嗚呀呀”地發出著含混不清的聲音。
朱異也認識他們,一個是散騎員外郎袁峻,另一個是對尚書殿中郎王筠。
他們為什麼也會和自己一樣被抓到這裡?總不會也是出去偷腥了吧!
朱異越想越想不明白,想要開口去問,嘴裡被布團塞得嚴嚴實實。
他被拖到了外麵,直到看到房間外那條磚石斑駁的廊道時,他才恍然大悟,這裡居然是廷尉署大獄!
眼前的一磚一石對他而言簡直是太熟悉不過了。
他曾經在廷尉署任過職,也與典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他不止一次地在這廊道中走過,除了正常提審犯人,為了私仇他也在這裡逼死過下獄的政敵。
他在這裡見證了太多的冤假錯案和見不得人的勾當。
隻是想不到的是風水輪流轉,當年的堂上官,如今卻稀裡糊塗地變成了這裡的犯人。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依舊想要弄明白。
就在這時,架著他出來的兩名獄卒突然將他放下,他就那麼直愣愣地站在了廊道當中。
一扭頭就發現這裡與他並排站著的還有好多人,同樣手腳被捆,嘴裡塞著布團,還都是他的同僚。
就見站在他左側是秘書丞王泰,右邊的是尚書殿中郎張充。
這兩人職務倒不是太高,但在這時也已經沒有誰在意官職品級的高低了,大家都一樣是階下囚。
但這些人見麵之後,顯得格外激動,所有人都開始用力掙紮著身子,嘴裡發出“嗚嗚呀呀”的叫冤聲。
“安靜!不想死!就給我安安靜靜!”一名身著黑衣的胥吏惡狠狠地說道。
但吏畢竟隻是吏,不是官,對於他的警告,大多數大臣根本不以為然,該如何掙紮就如何掙紮。
其中掙紮最凶的是國子博士、中散大夫陸襄,他像一頭憤怒的公牛一般掙脫了身旁兩名獄卒的束縛,惡狠狠地盯向了那胥吏。
就見那胥吏也不慣著他,上前一把就揪住了他的頭發把他拎了出來,惡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陸襄兩眼依舊冒著火光,挺直著身子衝著那胥吏發出“嗷嗷”的聲音。
“你想如何罵我!”
那胥吏說著,就一手揪住了陸襄的衣領,另一手扣出了他嘴裡的布團。
陸襄翻著白眼兒,深吸了一口氣。
就見那胥吏從腰間掏出了一把鋒利的匕首,直接橫在了陸襄嘴邊。
陸襄渾身發抖,卻依舊硬氣十足道:“你……豈有此理……你是什麼東西,我……”
沒等陸襄說完,那胥吏把匕首塞進他嘴裡一攪,陸襄疼得哇哇大叫。
那胥吏惡狠狠地道:“我認得你,你是中散大夫陸襄。”
胥吏一把又將陸襄給推了出去,陸襄吐了一口血,還吐出了半條舌頭,疼得滿地打滾,哇哇亂叫。
其餘的那些大臣一個個都被嚇得麵如土色,噤若寒蟬。
朱異冷冷地看完了整個過程,對那個胥吏割舌頭的手法,他並不感到意外,反而眼中流露出對陸襄不知進退的鄙夷。
“還有誰,想被割舌頭還是挖眼睛儘管跳出來!”胥吏得意道。
這時已經沒有人再敢吱聲,一個個耷拉著腦袋,灰頭土臉地望著地麵。
就在這時,過道一側的黑暗裡突然就傳來了一陣甲葉摩擦的聲音。
“這是怎麼了……”
隨著一個年輕而傲慢的聲音,一位身著明光鎧,麵白如玉的俊美少年在一隊士兵的簇擁下向這邊走來。
那少年將軍看了眼地上的半截舌頭和疼得滿地打滾的陸襄,瞥了一眼那胥吏,“你把他的身體割了?”
那胥吏似乎並不懼怕這位少年將軍,說話也極為隨意:“這陸襄就是個刺頭,不割他舌頭,他是不會聽話的。”
那少年將軍眉頭皺了皺:“陸博士乃當世大儒,於國子監教授生徒儒學,通明典義,你割他舌頭,他以後當如何教人經史?那豈不是斷我大齊一條文脈?”
“這我管不了,就這種人,不提前給他一頓殺威棍,他能攝於天公將軍的威名嗎?其他人會像現在這般恭順了嗎?”
聽到這裡,朱異突然抬了抬眼皮。
天公將軍?
朱異在腦海裡整理著思緒。
他的情報網遍布京畿,有人向他彙報過近期京中有人圖謀不軌。
他卻隻當是一小撮蝥賊想在建康製造些動靜,也便沒有太過重視。
卻不想是那天師道反賊所為,看眼前的形勢,這並非是像一般蝥賊鬨事那般簡單。
朱異腦子裡胡亂想著,眼珠卻在四處亂看。
當他瞟到那名少年將軍時,不由得心中一震。
那人他認識,居然是與他同住烏衣巷中的謝韻!
陳郡謝氏後輩中最不成器的那個紈絝子弟。
整日裡除了吃喝嫖賭就是與人好勇鬥狠,如此的建康一霸,如今怎麼就搖身一變,成了如今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