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並不知道。”
蕭宇默默地點點頭,他踩著自己的影子望向了前方黑洞洞的城樓,月亮已上中天。
“有些事情,王爺不讓小王爺打聽,其實這都是為了小王爺好。隻要小王爺知道,除了我,夏侯詳、蕭穎達、蔡道恭、還有馬仙琕都是王爺的人。”
“我父王的……”蕭宇瞪大了眼睛,他話說到一半,便左右看了看,沒有再往下說去。
“都二十多年了,我等幾人當年都是追隨江夏王爺在外征伐之人,這些年隨著戰功的積累,才有了今日,但說到根子上,我們還都是王爺的人。”王茂說道這裡想了想,“這一路上我都在想著太極殿中之事,心裡難免有些忐忑,他們真的是要做那件事嗎?”
“王世叔都知道了……”
“嗯。”王茂點點頭,“天黑前,我去找袁昂商量調撥糧草之事,就注意到有官員正在悄悄串聯,他們無意中提到了你,當是讓我聽見了,想想便大概猜到了他們想做什麼。況且後來有我的人向我通風報信,更是印證了我的猜想。”
“王世叔也覺得他們做得不對?”
“對不對我不知道,但官場凶險,處處都是爾虞我詐,他們要做之事並非是為小王爺好,換句話說,他們對小王爺並沒有真心,一切都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著想。
“我是不願意看到小王爺被人當槍使而不自知,今日才有闖殿之事。小王爺,尤其是蕭中書,以後對他要格外小心才是。”
蕭宇一臉疑惑,“蕭中書……但是蕭中書看上去正氣凜然,公忠體國,他有治世之才,乃是國之棟梁。”
王茂笑了笑:“唉,知人知麵難知心,小王爺不在朝廷,怎會看清朝中之事?”
“請世叔詳言。”
“蕭懿野心不小,不在其弟蕭衍之下。小王爺可讀過史書?可知道東晉王導、王敦二人。”
“知道。”
“小王爺不覺得蕭懿、蕭衍兄弟有些像東晉時的王導和王敦嗎?一人總攬朝局,一人擁兵荊襄,就怕早晚會將大齊的江山給架空。”
蕭宇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下,但很快又綻開了,“世叔這是在說笑,怎麼會呢?”
王茂見蕭宇並不為意,也隻得淡淡一笑:“嗬嗬,這隻是我個人推測,小王爺當個玩笑也罷。”
蕭宇笑著附和,但心裡卻著實對蕭懿產生了幾分戒心,“蕭中書位高權重,就怕今晚之事,他會不會心存芥蒂。”
“嗬嗬……他若有芥蒂便有芥蒂去吧!看如今的形勢,明日王茂能否還活著都不知道。”
王茂正說到這裡,就聽前方宣陽門外突然就響起了鼓角和喊殺聲。
兩人都是一愣,蕭宇大喊一聲:“不好,有敵情!”
王茂回應道:“走!去宣陽門!”
兩人一起向著宣陽門下跑去,周圍正在熟睡中的士兵也都被這突然起來的喊殺聲驚醒,手忙腳亂地去摸身旁的兵器,茫然地向著城門方向望去。
讓人匪夷所思的是,城門居然被一擁而開,城外星星點點的火把正向城門內湧來。
有人把城門打開了!
蕭宇駭然,他想不明白這是怎麼了。
就聽有人喊道:“叛軍攻破城門了!快跑啊!”
城門周圍的禁軍士兵眼睜睜看著城門突然大開,又聽有人呼喊,一時間一片大亂。
許多人相互推擠,奔逃,場麵一片大亂,恐懼如滾雪球般在這群失去主心骨的士兵身上蔓延。
情況萬分危急,若是事態如此發展下去的話,台城的淪陷就在朝夕了。
“王世叔!怎麼辦!”
情急之中,蕭宇喊道,他已經被周圍的亂兵撞得七葷八素了。
王茂被幾名親兵護衛,隻見他拔下佩刀,一刀將一名自造恐慌的士兵砍刀在地,親自割下那人的人頭。
周圍部分將士見狀,都停了下來,茫然地望著這位身著金甲的將軍。
隻見王茂一躍跳上了一輛物資車,站在糧袋將那士兵頭顱舉起。
他聲若雷鳴,大聲吼道:“車騎大將軍王茂在此,何人敢亂!”
更是人聞聲停了下來,抬頭望向了他。
“有細作故意製造混亂,已經被本將軍當場格殺!宣陽門尚在,台城也在!聽我號令,違令者殺無赦!開始整備!”
車騎大將軍登高一呼,人心初定,士兵們開始自動整隊列陣,再無慌亂之相。
站在不遠處的蕭宇也對他這位世叔的帶兵能力歎為觀止。
王茂真不愧為一代名將,他繼續站在物資車上進行整軍調度,無需太長時間,剛剛散沙一般的軍隊就已經恢複了戰鬥力。
士兵們邁著堅毅的步伐,嘴裡喊著口號,向著城門方向行進。
蕭宇左右看了看,在一輛物資車旁,他發現了一把長槍。
就在他拿到長槍準備加入戰陣的時候,王茂的兩名親兵走了過來。
“小王爺,車騎將軍讓小人們護送小王爺退到太陽門後去,此地太過危險!”
“小王爺,刀劍無眼啊!”
兩名親兵前後勸告。
蕭宇抬頭看了眼王茂,此時王茂名將氣場全開,戰陣之上指揮若定,讓人熱血沸騰,心生向往。
蕭宇又轉頭看向了宣陽門的城頭下,守備在城頭的士兵們紛紛下城參戰,他們在城門洞下努力阻擋著正在往裡湧入的叛軍。
蕭宇想到了蘭欽,想到了三個晝夜一起並肩戰鬥的禁軍弟兄,這一戰他沒有理由缺席。
“告訴車騎將軍,本世子謝過他的好意了!隻要宣陽門在,本世子就在。要本世子退到太陽門後去,本世子做不到!”
兩名親兵都是一愣。
蕭宇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已經挺槍加入到了向城門支援的禁軍士兵行列。
宣陽門後沒有翁城,這就意味著隻要城門失陷,宣陽門的防務就已經失敗,台城其餘十二門也再無防禦價值,台城的失陷也就隻在朝夕了。
這場城門爭奪戰必定會是極為慘烈的。
自城頭往下俯視,雙方在宣陽門下都投入了大量的兵力,兩股鋼鐵洪流在此不斷交彙碰撞,難分勝負。
蕭宇挺槍擠到了最前頭,這裡沒有什麼招式與防守可言,敵我雙方的將士都擠在了一起。
手裡的長槍相互猛刺,用血肉之軀構成了雙方各自那不可逾越的陣線。
即使有藤盾的保護,但也不停有士兵中槍倒下,又有新的士兵從後麵補充上來,踩著同伴和敵人的屍體在城門下來回拉鋸。
這種慘烈的拉鋸戰,除了各自的運氣,便是要考驗誰身上的鎧甲堅硬,手裡的長槍鋒利了。
蕭宇身著明光鎧甲,頭上並沒戴兜鍪,手中長槍進退如龍,一次次地刺穿敵人的心口,脖頸。
不停有敵人倒下,又有新的人員補充上來,似乎敵人永遠都殺不完,腳下原本平整的地麵,已經慢慢被倒下的士兵屍體給墊高了不少。
但慘烈的白刃戰依舊在沒有止境地繼續著,耳邊永遠充斥著喊殺和慘叫聲。
一柄長槍突然向著蕭宇的脖頸劃來,槍尖鋒利,蕭宇急忙側頭躲過,但槍頭回縮時,還是在蕭宇的脖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跡。
蕭宇心生惡寒,他憤怒地定眼望去。
隻見那名那槍劃傷他的是一個看上去歲數比他還要小一些的少年,頭上戴著並不合適的兜鍪,身上披著兩鐺鎧。
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滿是驚恐,他閉著眼,手裡的長矛在人群間亂戳。
但就在蕭宇看他的那一瞬間,不知從哪裡伸出的一杆長槍猛然刺入了那少年的咽喉。
血華在夜空中飛濺,在這炎熱的盛夏,一個年輕的生命就在這慘烈的城門爭奪戰中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