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佛念趕緊解釋:“臨行前,蕭老中書對屬下又耳提麵命了幾句,我老馬心想那幾句定然是這信中內容。”
“我伯父也是如此認為的嗎?”儒雅男子怒意漸漸消退。
“正是!”
儒雅男子臉上略顯失望,他負手而立,身後披風在夜風中簌簌作響。
“我父仁德寬厚,當年劉長史殺典簽張茂德,因此獲罪朝廷,被鷹犬追捕,我父冒著丟官失爵的危險將他收入幕府,拜為上賓。劉長史乃忠義之人,哪能如你等臆測,留有二心?再則,劉長史與我亦師亦友,相伴多年,他是何等之人,我怎看不清楚?若是一朝分道揚鑣,劉長史也必然是走得坦坦蕩蕩。”
儒雅男子正說到這裡,突聽不遠處茂林裡傳來了一陣鼓掌聲。
馬佛念趕忙起身,他眼神凜冽,寬大身軀擋在儒雅男人之前。
一個如鬼魂般幽幽的聲音已經自林間傳來。
“都言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想那無雙公子,世人多指褚淵、潘鐸之輩,我卻認為當得起這無雙公子稱號的隻有荊襄蕭德施。”
儒雅男人眉頭一揚,拱手道:“在下正是蕭統,卻不知閣下何人?”
隻見一個頭戴兜帽的孱弱男子被一個小童攙扶自林間走了過來。
蕭統打量那人,隻見他麵色蒼白如紙,眼中布滿紅絲,嘴邊沒有一根胡須,像是得了某種大病,時日不久的模樣。
“咱家姓梅,少時家貧,阿爺也沒給取個好名字,為了好生養,便取名蟲兒。”
“你是......你是梅蟲兒!朝廷通緝的反賊!”蕭統驚呼。
馬佛念聽蕭統言語中有震驚之色,又喊出“反賊”二字,便認為來者不善。
他不待蕭統下令,掠起身形,抽出腰間佩劍就向著那看上去半死不活的反賊胸口刺去。
在這奪命的一刻,那梅蟲兒卻表現得異常鎮靜,他依舊不慌不忙,被人攙扶著病懨懨地立在原地。
就在馬佛念正納悶之時,隻見兩道疾風迎麵而來,自梅蟲兒身後的密林中突然飛出來一高一矮兩個鬼魅般的蒙麵黑衣人。
矮個子手執匕首,落地後緊緊護在梅蟲兒身前;而高個子舉起環首刀向著馬佛念迎了過去。
“當當當當……”
金屬密集地碰撞,火花濺得到處都是,兩個以剛猛見長的大漢你攻我守,我守你攻,幾回合較量之後誰也沒占到便宜,戰勢陷入焦灼。
蕭統表麵平靜,但他已感覺到危險正在逼近,右手也已經放在了腰間的劍柄之上。
他並非行伍出身,自知沒有洞悉殺機的能力,他不知道馬佛念到底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攻擊。
回頭再想,馬佛念是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摸爬滾打出來的,對於危險的預判,向來是高人一籌,他能出手隻能說明對方已經有了殺心。
就在兩個大漢對攻到根本分不出勝負的時機,梅蟲兒似乎已經沒有耐心了,他突然給矮個子遞了個眼神。
那矮個子蒙麵人會意,如流星般地就地竄出,手中匕首直取那馬佛念的喉嚨。
馬佛念見狀心驚不已,他手中方寸已亂,胡亂抵擋了幾下就往後退。
無論他如何去退,也都逃不出矮個子黑衣人手中匕首的攻擊範圍。
“好了,住手吧!”
梅蟲兒有氣無力的聲音在這山間回蕩。
兩個黑衣人聞聲便都不再戀戰,齊齊退回到茂林後的陰影之中。
隻見梅蟲兒甩開了攙扶自己的小童,顫巍巍地向蕭統拱手一揖。
“想必剛才是有什麼誤會,讓那位將軍動了殺心。你我此次在此相遇純屬巧合,咱家從沒有過要與荊襄蕭刺史為敵的打算。”
蕭統剛蹭了一鼻子灰,頓感顏麵全無,但他養氣功夫極好,無論順逆,他都不會把個人情緒放在臉上。
隻見他淡然一笑:“梅總管果然海量,剛才家中小將魯莽了,我替他在此向梅總管賠個不是。”
“小輩們切磋武藝也無傷大雅,但小輩們彆那麼戾氣,動不動就要出手傷人,那多不好。”
蕭統和煦地笑了笑:“梅總管雅量,晚輩在此學到了。不知梅總管為何會出現在這雞籠山上?”
“這裡景色秀麗,來這看看晚景也是不錯,咱家來這裡還是為了祭奠一位故人,他的墳墓就在這山腳下。”
“不知是哪位故人,家父是否認得?”
“一座衣冠塚罷了。”梅蟲兒歎了口氣,“不知蕭郎君為何也在這山中盤桓,一連數日了。”
“奉父命,來此赴一場邀約。”
梅蟲兒眼神陰鷙:“我看來的都是一些大人物,當年竟陵王手底下西邸那幾個文士都來了吧,王謝家雖無王融、謝眺,但後輩精英也來去了不少,還有那早不過問政事,一心求仙修道的陶弘景,蕭刺史這是要做什麼?”
“梅總管這是何意啊?”
“不知道有多少江左才俊願意與你回那襄陽?”
蕭統臉色一沉:“梅總管,慎言!”
“我一個前朝餘孽,又有何懼?”梅蟲兒陰惻惻地笑了笑,“樹大招風,你父蕭衍在做什麼,台城裡的那位一定知道,隻是尚未輕動而已。”
“什麼意思?”
“你父親太過招搖,招兵買馬,收攏人心,這不是台城裡的那位想要看見的,若是先帝在世,早已將你父子下罪了。”
蕭統冷臉一拱手:“請梅總管賜教。”
“蕭玉衡不懂帝王之術,滿眼殺戮,眼看著大齊社稷就要毀於一旦,蕭刺史就真的沒有彆的打算?”
“什麼打算?”
“奉先帝遺詔,舉荊襄之兵沿江東下,正人心、伐無道,借此稱帝!”
蕭統整個身子微微一晃,腦海之中似有霹靂閃過。
“梅總管莫要胡說,我和我父生為齊臣,死為齊鬼,怎有反叛之心。你我道不相同,無需往下說去,就此彆過吧。若他日再見,身為齊臣,必不饒你。”
梅蟲兒慘淡一笑:“哈哈……若非那年我勸先帝放過你伯父蕭懿,你父恐怕早已借機起兵了,我聽聞你父多年一直在往江底沉木,他沉木的目的是什麼,你可知道!”
蕭統冷笑:“荒謬至極,聞所未聞。”
“那你回到荊襄,自可留意一下。”
蕭統一拱手:“受教了。”
“蕭郎君,他日回到荊襄,你可向蕭刺史陳述今日雞籠山中之事,如今齊室衰微,如二十年前如出一轍,若蕭刺史化龍之心尚在,尚可搏上一次。”
“在下會酌情向阿父稟明。”蕭統說到這裡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他繼續說道,“我聽聞二十年前,東昏侯蕭寶卷自焚於德慶宮中,眾爪牙皆已伏誅,唯梅總管不知所蹤,想來這些年裡挑動時局的都離不開梅總管的手筆,想那天師道造反,淮河決口淹田,還有幾日前那場建康大火?”
梅蟲兒冷哼一聲:“有人想要蕭玉婉的命,卻非是我,我雖是閹人,卻懂得不去為難女人,真正下作之人才想要一個女娃子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