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身下了石階,左右看了看,宮牆雖高,但也有幾處坍塌的缺口,蕭宇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翻牆而入。
“朱侍中,跟我一起翻牆進去嗎?”蕭宇問。
朱異立馬麵露驚詫:“君子怎麼翻牆入室?何況這是宮牆?”
蕭宇看不懂這些古代世家大族的腦回路,尤其是朱異這種利益至上者怎麼會有風骨?
“那我翻牆進去,給你開門吧!”
“小王爺,以您的身份怎可如此?”
蕭宇正想罵他刻板迂腐,這時候門內突然傳來了聲音。
“誰……誰啊……大半夜一直敲……一直敲什麼門啊!”說話者打著嗬欠,尖細語調儘顯老態龍鐘。
“馮公!是我,朱異啊!”朱異壓低聲音說道。
“什麼,誰出息了?”
蕭宇皺皺眉,朱異無奈地笑了笑,看來這位馮內官的耳朵真不好使。
“我父王就跟他住在一起?”蕭宇問。
“嗯,馮公照顧著兩位王爺的起居?”
“那淮南王不住這裡?”
“他在太極殿後麵的西堂住,他和兩位王爺不一樣,他雖然被禁足宮中,卻一直都扮演著皇帝的親隨侍從的角色。”
想起蕭玉衡的殘忍暴虐,蕭宇對他的狀況似乎也產生了些同情。
“伴君如伴虎,那真是難為他了……”
“那是他自己願意的,無人逼迫。”朱異淡淡答道。
兩人正說到這裡,外門終於被打開了。
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內官提著一個燈籠出現在了門前,他眯眼打量著蕭宇和朱異,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外麵都發生了些什麼。
“剛剛說誰出息了?”老內官重複問。
“我說我是朱異啊!”朱異重複道。
老內官這才恍然大悟:“朱侍中,你怎麼大半夜來了,來咱家這裡乾什麼?”
“我父王可在裡麵?”蕭宇急忙問道。
老內官看看朱異又看看蕭宇,一臉審視:“王爺什麼時候到外麵去了?他何時又瘦了?”
蕭宇無奈,跟這個已過耳順之年的老內官簡直沒法交流。
朱異一拱手:“馮公,此乃江夏王世子,我等有萬分緊急之事要見王爺,請馮公通融。”
說著他就把老內官往門裡推,兩人順著半開的門縫擠了進去。
老內官想攔也攔不住,依舊跟在後麵,嘴裡叫嚷著:“使不得,沒有陛下的旨意使不得啊!”
三人就這麼吵吵嚷嚷地來到了裡麵的院落。
一間側屋裡的燈突然亮了,有人披著長袍站在了門口,問道:“馮公,外麵何故吵鬨呢?”
老內官耳朵不好使,但見到那人,卻也禮數周整:“王爺,朱侍中來了,說要找王爺……哪位王爺?”
蕭宇一轉頭,見門前那人身材中等,樣貌敦厚,眉眼間與自己倒也有幾分相似,但他不是自己的父王。
他正看到這裡,就見朱異已經轉身正對著那人,插手就是一大拜。
“九江王,許久不見,可還安好。”
“朱……朱侍中吧!本王安好,隻是……深宮禁院,朱侍中何故到此?那位是……”
蕭宇見九江王蕭子啟把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趕忙上前就是一拜:“叔父安好。”
蕭子啟眯了眯眼,舉著手裡燈盞往前邁了兩步:“你是……阿渚……”
阿渚是蕭宇的乳名,在蕭宇的記憶中,這個名字許久都沒被人叫過了。
這聲“阿渚”似乎喚醒了蕭宇許多兒時的記憶碎片,包括常常在夢中聽到有個女子的聲音會時常如此呼喚他。
蕭子啟自然是興奮異常,疾步走下階梯,要到近處好好端詳自己的好侄兒。
他悵然道:“好好……阿渚,你的瘋病果然是好了,叔父真為你高興。”
“都好了,叔父。”
蕭子啟又看看朱異,臉上漸漸顯出詫異。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外麵……外麵怎麼了……”
“天大的事。”朱異說道,“我等要見江夏王爺。”
蕭子啟知道必然有事,揮手讓馮內官去關好外門,急忙對兩人道:“兄長就在那邊廂房,本王帶你們去!”
蕭子啟引著兩人走到院落正中那間最大的殿閣前。
殿閣破敗,透過一扇小窗隱隱可以看到屋內還連著微弱的燭光。
蕭子啟沒有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兄長,你看誰來了!”
屋內桌案後,一個身著白色大袖長袍的肥胖男子緩緩抬起頭來。
那正是蕭宇的父親,江夏王蕭子潛。
蕭子潛眯眼看向來者,臉上顯現出訝異神情。
蕭宇三兩步走到桌案前,俯首就是大拜。
“阿父……”
蕭子潛訝異表情一閃而過,釋然地深吸了一口氣,他並沒有像外人預料中的那樣大喜大悲。
他似乎對今晚的相遇早有預料,歎息一聲,起身去扶起蕭宇
“我兒,起來。”
蕭宇被他父王輕輕扶起,父子再見麵,就像穿越了無儘時空,穿過了千山萬水,心中縱有無儘的話語,此時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蕭子潛老了,雖然胖了許多,但臉上平添了許多的皺紋,兩鬢間也多了些風霜,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從未變過,眼中依舊難掩對子女的寵溺和自豪感。
蕭子潛拍了拍蕭宇的手被背,那雙手依舊寬厚,卻隨著時間的流逝粗糙了許多,但卻依舊如過往那般溫暖有力,讓人心安。
蕭子潛端詳了蕭宇許久,臉上終於露出笑意:“本王總是夢見我兒,牽腸掛肚,怕我兒吃不好睡不好,但總算又看見我兒了……我兒長高了,也健壯了,最讓為父高興的是又能開口叫阿父了。”
說到這著,蕭子潛雙眼已經淚光點點、他側過頭去,抽了抽鼻子,拭了拭眼角的淚痕,儘量不想讓彆人看到他此時的表情。
蕭宇眼睛同樣模糊了,喉嚨裡就像塞了團棉花一般酸楚,他的眼淚鼻涕同時落下,隻喚出一聲“阿父……”
蕭子潛歎口氣,悵然道:“世道艱難,阿父知道,阿渚,彆怪阿父心硬,一直不肯見你。阿父自有阿父的道理,誰讓咱們姓蕭呢?阿父希望阿渚能在世道艱難中鍛煉自身的意誌,百煉成鋼,做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阿渚明白。”
蕭子潛回到了自己的桌案前,看了看眼前三人。
“今日我兒到訪,還有朱侍中,莫非外麵有事?”
“陛下駕崩了。”朱異上前兩步道。
蕭子潛收拾心情,拿起放在桌案中央的龜甲銅錢。
“奇怪了……本王要先卜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