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潛雖然身子發福如富家翁,但他眼神依舊犀利,一舉一動間便能洞察人心。
蕭宇不敢去看他父王的眼睛,輕輕點點頭。
朱異道:“王爺不知,小王爺與淮南王之間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這世上所有人包括我朱異都有退路,唯獨小王爺沒有,他必須要爭,若兩位王爺……”
“打住,朱侍中,你好口才,本王不想聽。”九江王恨恨道。
朱異故作恭謹,垂首站在一旁,心中更加得意。
蕭子潛不去管朱異,上前拍拍蕭宇的肩膀:“我兒心中可有悸動?”
蕭宇心知肚明,點頭道:“有過想法。”
“我兒對那冷若寒冰的位置到底有多少覬覦呢?”
蕭宇回頭想想,自己也說不清楚,他畢竟沒有嘗到過皇權的滋味,最後來源都是想象與彆人妖魔般的描述。
“阿渚,你也想做那皇位上的囚徒?”
蕭宇沉默片刻:“阿渚曾經有過短暫的妄想,但最後阿渚覺得自己不夠那資格。”
“那你想什麼?”
“孩兒無才,事到如今都是背於時勢所迫,孩兒不想坐以待斃,不想毫無反抗,要與命運抗爭到底!”
蕭子潛的臉上突然有了笑容,笑容中似有一種寬慰與驕傲。
“我兒有想法是好,因勢利導,必有成就。”
“若是父王……父王有機會坐到那個位置上,父王會如何?”
蕭子潛臉上笑容微微收斂,捋須沉默不語。
一旁的朱異似乎坐不住了,他眼中得意之色漸消,注意著蕭宇的一舉一動。
“你父王會是個好皇帝。”九江王插嘴說道,“以兄長的胸懷胸襟,不敢與上古先賢、三皇五帝比,但肯定不會亞於漢宣、光武。”
蕭子潛突然對著九江王怒斥道:“七弟,休得胡言!本王何時覬覦過皇位!”
“若你稱帝,我大齊何故如此羸弱?”九江王有些不服氣。
“一派胡言!”
蕭宇卻在這時望向了九江王:“叔父……若我父王做皇帝真的會……”
“可比堯舜。”九江王九江王給了肯定的回答。
“那便好……”
蕭宇說罷,提起那杆長槍轉頭就要往屋外走。
蕭子潛默默望著蕭宇的背影,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九江王卻沉不住氣:“阿渚,做什麼去!”
蕭宇稍稍停頓,扭了扭頭:“侄兒不會做傻事,叔叔剛剛說父王若為帝,必然會是個好皇帝,孩兒也想為萬民謀個太平……”
蕭宇說罷,徑直走向屋外雨中。
朱異臉上陰晴不定,他雙手一插,便也匆匆跟在蕭宇身後離去。
此時屋裡隻剩下蕭子潛、蕭子啟兩兄弟。
蕭子潛麵沉如水,坐在桌案之前,沉默良久。
九江王背著手在桌案前來回走了不知多少遍。
他猛一停下,一臉怒不可遏。
“兄長,阿渚是你的親兒子,他要做什麼你為何不攔著,前路艱難,不死不休,他為你去爭,咱們卻呆在這裡坐縮頭烏龜,氣煞我了……你看朱異,在咱們麵前就毫不掩飾他那狼子野心,分明不把咱們宗室親王放在眼裡?”
“唉……天命如此。”蕭子潛歎聲道,“阿渚命運多舛,我早為他卜過,他生中必有大劫,半世坎坷,危險如影隨形……晚景,他會比你我都得善終。”
“四哥,卦象可準可不準,你莫再沉迷此道了,你知道阿渚去乾什麼?阿渚為你去衝鋒陷陣,你於心何忍?”
“天命使然,誰又能逆天而行?”
“我不信天命!”九江王瞪大眼睛。
“七弟,稍安勿躁,隨他去吧,若不成,我們這兩個老家夥自要為他收拾爛攤子。”
九江王一手砸在書案之上,忿忿地坐於了桌案一側。
夜影孤燈,外麵雨聲戚戚。
兩人沉默了許久,蕭子潛突然問道:“唉,七弟,你真認為為兄可成一代帝王?”
一提到這一茬,九江王就來氣。
“皇帝本就該兄長來做!當年豫州起兵,兄長被那蕭子明給坑慘了!在前方衝鋒陷陣的是兄長,攻破建康城的也是兄長,各地平亂的更是兄長,他蕭子明何德何能,隻會玩弄權術,咱們有功不賞,他卻重用東昏侯的一乾舊臣製衡咱們,處處與咱們使絆!最可氣的是兄長坐鎮荊襄之時,讓蕭衍那牆頭草來製衡兄長。兄長想想,若不是你,他到死也隻是西陽王!
“後來,他蕭子明死了,他那狗屁兒子當上了皇帝,對咱們宗室親王更是變本加厲!你看看朝堂上烏煙瘴氣,各地流民叛亂,朝中大事還得靠他阿姊來撐著,他死了最好!兄長當皇帝,也該整頓整頓朝綱了,到時候本王就教阿渚打打拳什麼的,到時候給本王一個太傅的虛銜就夠了。”
蕭子潛並不在意他的七弟說了如此多大逆不道的話,笑了笑:“為兄看到那個位置說心裡話,心底還真是發顫啊!”
“那你想不想坐上那個位置上,若想就趁此機會一舉中地,朝中大臣暗地想接近咱們的也不在少數。”
蕭子潛想了想:“今日,有句話沒對阿渚講,主要還是朱異在這裡。”
“兄長,哪句?我可否聽過。”
蕭子潛淡然一笑:“成大事者,必慢半拍。”
“成大事者……必慢半拍……兄長,你過去對我說過……隻是……”
“七弟,你為人敦厚,但性子太急,慢半拍則求穩。”蕭子潛抬頭望望布滿蛛網的房梁,沉思片刻,“阿渚性子也太急,還需打磨,今晚之事,定然會讓他學到許多,也該讓他知道宮廷鬥爭中的殘酷性了……”
九江王冷哼一聲:“那蕭煒是什麼貨色,能跟阿渚比?他就跟他那扶不上南牆的父親一樣,給我提鞋都不夠資格。”
“我說的不是蕭煒,蕭煒不足為懼。”
“那你擔心誰?你說那吳郡陸家?自孫吳以來,他陸家出過陸遜、陸抗那般的名將,就是門閥士族極盛的前晉,他陸家還翻起過什麼水花?”
“數百年來,顧陸朱張盤根錯節,同氣連枝,那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吳郡陸氏不可小看……但我擔心的還是蕭玉衡……”
“擔心他……外麵都亂成了什麼樣子,我在屋子裡都聽到外麵喊打喊殺的,那蕭玉衡若不死,外麵還會那麼亂嗎?”
蕭子潛苦笑道:“自先帝駕崩以來,咱們吃他蕭玉衡的虧還少嗎?有多少宗室是死在他的手上,估計陸氏參與了蕭煒的謀反,或許存在著陸氏想借此機會回到朝堂中心,但彆忘了,當年廬陵王死得有多慘,蕭玉衡還讓陸貴妃親食廬陵王的心肝,說這是反哺,最後害得陸貴妃發瘋墜湖而亡,但凡想想有哪個母親會吃自己孩兒的心肝呢?七弟,你覺得如此仇怨,吳郡陸氏能咽得下?”
九江王想想,不禁咽了咽口水,那也是他不願回憶的過往事件之一。
蕭子潛歎了口氣:“蕭玉衡狠起來比前朝劉子業還狠,他做過的壞事讓人觸目驚心……但我擔心,阿渚最大的敵人還是蕭玉衡。”
蕭子潛一臉疑慮,嘴裡慢慢吐出一句話:“彆忘了為兄的卦象……蕭玉衡或許真的沒有死。”
“兄長,但真!”九江王臉上一陣慘白,“他真的許久沒讓黑衣內衛折磨過咱們了,想來他定是早就病了,老天都要來收他了!”
“大吉……”蕭子潛重新拿起了占卜之物,“死人確實是不會大吉的”
蕭子潛開始準備重新占卜,剛一搖動龜甲,九江王勸阻道:“兄長,今日三課已過,兄長若再窺探天機,恐要折損陽壽!”
蕭子潛對九江王的話置之不理,他手中龜甲越搖越快。
突然,三枚銅錢再次掉落。
蕭子潛趴上去趕忙去看。
“兄長,怎樣了!”九江王問。
蕭子潛一下子癱在了座榻上。
“大吉……”
九江王愣了半晌,趕忙起身,急忙道:“我……我去追阿渚,務必把他帶回來!”
“不必了!”蕭子潛阻止道,“這是蕭宇的命數,他能過得去。”
“若過不去呢?”
蕭子潛目光冷冽:“若有人站要讓阿渚過不去……為父的就是逆天改命也要保他無恙,那些有乾係的人本王一個都不會放過……包括蕭玉衡!”
……
外麵的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一處甬道的兩側,擠滿了身著鮮亮甲衣的宿衛軍士兵,槍林橫指前方,包圍了兩個濕淋淋的身影。
一人舉槍獨立雨中,另一人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靠依牆壁。
兩側宿衛軍士兵如石塑一般,在雨中一定不動,不知不覺間昏沉的天空稍稍泛白。
黑夜即將離開,新的黎明即將到來。
突然,一側的宿衛軍士兵紛紛閃出一條過道。
一位身著明光鎧的中年男子自過道中走了出來,右手按在腰間環首刀之上,身姿雄壯,威風凜凜。
他衝眼前舉槍的年輕男子抱拳一拱手:“小王爺、朱侍中,何故如此行色匆匆,到便殿休息片刻,淮南王……不,皇帝陛下稍事要召見於你。”
蕭宇冷笑一聲,臉上毫無懼色,他嘲諷道:“還沒坐上皇位,就已經改口稱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