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走片刻,側廳就在眼前了,廳內燈光通明,與一路上那些漆黑無光的房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曹管事在側廳外停了下來,對著朱異做了一個有請的動作。
朱異突然覺得自己反而成了客人,而這座府邸的主人儼然就坐在大堂中等待著他。
曹管事看出了朱異的心思,笑道:“阿郎無需多慮,廳中一問便知。”
朱異沒有搭理他,深吸了一口氣,昂首挺胸,一臉威儀地向廳中走去。
進門後,就見客座上坐著一位身著黑色披風的男子,他戴著兜帽遮蓋了大半個麵容。
隻覺得來者的嘴唇發紫,露在外麵的半邊臉龐有些煞白,整個人看上去很瘦,似有病態,似乎被風一刮就能摔倒一樣。
隻是他身後站著一名小童,雖然一臉稚氣,但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似乎總是蘊含著一種與年齡不太相符的成熟氣質。
朱異臉上沒有了平日裡待人時的忠厚熱絡,一臉警惕地望著眼前的客人。
“敢問尊下何人?來本相府上有何見教?”
小童笑了笑,兜帽男子將視線轉向了門口,顫顫巍巍的就想站起來,小童趕忙要去攙扶。
兜帽男子擺擺手,讓小童退後。
朱異不理會對方身子孱弱,直徑走到自己主家的位置坐下。
來者緩緩拉下兜帽,咳嗽了兩聲道:“朱秘書郎……這是忘了故人了嗎?”
秘書郎!朱異心中一驚,已經快二十年沒人如此稱呼過自己了,他定睛往客座方向一望,張大了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來者淡淡一笑:“看來朱秘書郎沒有忘記往日裡你我的情分。”
朱異慌忙起身,往敞開的房門那邊望了一眼,就見曹管事已經將房門關上。
朱異收回視線,一臉惶恐,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二十年間,兩位帝王心心念念想要捉拿的前朝餘孽會出現在他的府上。
眼前這人就是東昏侯蕭寶卷的貼身宦官,做過中司監的梅蟲兒,二十多年過去了,他竟然沒有死,隻是看著身子骨,也已經是風燭殘年了吧!
朱異不管這些,他也不願意觸這個黴頭,定神之後趕忙問道:“梅總管為何會來下官府上,不知有何見教!”
梅蟲兒在小童的攙扶下重新坐下,他依舊時不時在咳嗽。
“朱秘書郎如今也是正二品了吧,尚書右仆射……侍中……中領軍,官運亨通啊!”
朱異向著台城的方向一拱手:“朱某有如此身份地位,那都是先帝與當今陛下的恩寵,朱某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咳咳……朱秘書郎這麼著急就要和雜家劃清關係了……”梅蟲兒道。
“朱某與梅總管私交有舊,但不敢因私廢公,梅總管請回去,朱某隻當沒有今晚之事,也不曾見過總管。”
梅蟲兒皺皺眉:“朱秘書郎何時變成了一個大公無私之人了,咱家記得,朱秘書郎可是個隻為利往之人,若有天大的富貴,朱秘書郎還能如此淡定不成?”
朱異捋了捋胡須,道:“朱某貪財忘義不假,但朱某不傻,有利但得有命享用,朱某老了,過幾年就想致仕歸鄉了,也不願意再做那些冒險圖財之事。”
“咳咳……”梅蟲兒劇烈咳嗽了兩聲,手帕上沾染鮮血,他刻意收起手帕,不讓人見到,繼續道,“朱秘書郎是怕咱家成不了事吧!”
朱異注意到了梅蟲兒手帕上的鮮血,但他沒有聲張,依舊假意未見。
“豈敢,如今陛下喜怒無常,伴君如坐針氈,朱某不缺什麼,已生退意,不願牽扯到任何事中。”
“前幾日台城之事朱秘書郎是親曆之人吧!”梅蟲兒道。
朱異麵色一沉:“何意?”
“咳咳……朱秘書郎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呢?自然說的是淮南王謀反之事……”
朱異一皺眉,如今在朝堂之上,沒有人敢提及此事,若有人說起那就是犯忌諱之事,不好說會不會被黑衣內衛抓起來當賊逆懲處。
“梅總管想說什麼!”
“整個事件從頭到尾都是咱家在推波助瀾,咱家隻想告訴朱秘書郎,咱家一直都沒離開台城,咱家想要台城的哪麵宮牆倒,它不敢不倒。”
“那……那陛下已經健在,那日裡也隻能算是有驚無險。”朱異咬牙道。
“嗬嗬……咱家也沒真想動真格的,蕭煒算個什麼東西,他連個毛蟲都不算,還趕不上金城長公主……”
“梅總管與淮南王密謀?”
“算不上,咱家隻是順勢而為,看看情況,真正配坐在那龍椅之人尚未來到這建康。”
“梅總管何意!”朱異叫道。
梅蟲兒眼神陰冷:“咱家想要那小渾蛋的性命易如反掌,他此時在哪兒,身邊有誰,就是掉個頭發絲,咱家都知道……”
“陛下……他在哪兒……”朱異驚愕道。
梅蟲兒在小童的攙扶下站起了身,冷笑道:“朱秘書郎,你是聰明人,咱家給你時間想想,待到那位貴人進京,朱秘書郎是繼續穩坐宰輔之位,還是連致仕歸鄉的機會都沒有,好好想想……至於那小渾蛋,他此時並未在宮裡,他去了外麵。”
“去了哪裡?”
“天牢。”
朱異追上兩步:“你說陛下去看江夏王世子了!”
梅蟲兒回過頭去,沉思片刻:“那不見得,那小渾蛋的心思未必都在這江山社稷之上。”
……
蕭玉婉心神有些繁亂,她強打精神,跟在高內官的身後向著前方的岔路走去。
走近了那棵垂柳,巷道中光線又亮了些許,幾個內官正舉著燈籠靜靜站在那裡。
再往後是各種儀仗,內官、宮女、侍衛畢恭畢敬地站在各自的位置上。
皇帝那輛配有六匹潔白駿馬的精致馬車就在儀仗隊伍的中央。
高內官在馬車一旁站定,兩個宮內趕忙抬來上車的小凳,於是蕭玉婉在眾宮人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蕭玉婉感到有些惴惴不安,車門打開,他看到蕭玉衡正倚靠在馬車上,向著她的方向出神。
見此情景,蕭玉婉越發感到不安,趕忙屈膝行禮。
蕭玉衡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身子瘦得嚇人,臉上沒有什麼神采,他淡淡笑了笑:“阿姊,你來了。”
“陛下……陛下為何會在這裡?”蕭玉婉詫異道,“陛下……陛下也是為了蕭宇而來?”
蕭玉衡的眼中閃過一抹陰狠,這與他病怏怏的身體狀況有些不符。
“哼,朕不是為了他,朕想陪陪自己的阿姊就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