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6章 父母番外(上)(2 / 2)

不對,好紅的姑娘,好像是隔壁大隊隊長的女兒。

隔著幾米遠的玉米地,她看見穆敬生吞咽了下喉嚨,但他還是拒絕了隊長女兒的西瓜,可惜隊長女兒也是個有毅力的,拉住他的袖子,硬是把西瓜塞進了他懷裡,留下一句話,含羞帶怯地笑著跑了。

旁人皆是打趣起了穆敬生。

“還是敬生命好,這大熱天的竟然有西瓜吃,咱們隻有涼水喝啊!”

“……”

忽然,穆敬生轉身看向了她。

葉霞猛不丁一怔,想逃沒處逃,他怎麼知道她站在後麵的?

“你來的剛好。”

青年臉上綻放出一抹由內而外的笑容,刹那間仿佛天地間黯然失色,走到她跟前,把西瓜塞進她手裡,低低的嗓音跟他說:“我不喜歡吃甜的,你快吃了。”

她不禁瞠目結舌,她應該是受到了一種旁人沒有的待遇。

旁人又打趣了起來。

不過這次他們打趣的對象是穆敬生和她,說什麼,敬生這小子看著不聲不吭的,骨子裡是個悶騷,活該他有媳婦兒。

那邊見西瓜被穆敬生塞給她吃,隊長女兒眼睛都氣紅了。

她以為自己擁有了一種身份,坐在穆敬生旁邊,心安理得地把西瓜消滅了個乾淨。

可穆敬生回去之後,卻以一副說笑的口吻對她說:“你彆誤會,我是怕那位女同誌誤會才不敢吃她的西瓜,剛好你來救我,我簡直如釋重負。”

一句話,她心都涼了。

哦,你彆誤會,那她就不誤會了。

之後他們好像陷入了一種冷戰的氛圍,她不再去後山,穆敬生也從未找過她。

她想,他可真是個混蛋。

一連兩個月,兩人形同陌路,連麵也沒有見過幾次,偶爾在村裡碰著了也隻是漠然地打個招呼,惹得她爹都忍不住問了緣由。

她便把那天的事情告訴了爹。

她爹蹲在堂屋門口,揣著雙手,愁眉苦臉地想了半晌,才若有所思地說:“噢~霞,他這是拒絕你了啊。”

她:“……”

她爹怒了。

“這個小兔崽子,我姑娘多好的娃娃,十裡八村挑不出我姑娘這麼好看的女娃,他竟然看不上?!”

爹很詫異,爹很憤怒。

爹更多的是百思不得其解。

葉霞也是撓破了後腦勺,也沒想明白,她哪裡不好了?

若是長相,她沒得挑。

若說文化,她確實沒他厲害,是讀過大書的。

但她從小跟著爹娘識文斷字,也上過幾年學堂,比大隊裡的男娃娃比起來也要強了不知多少倍。

她還會繡花,做衣服,納鞋子。

哪裡配不上他呢?

她想了許久,想明白了,她和他生來就不是一路人。

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子弟,即使落進了泥潭,也是一身傲骨,而她生於泥潭,即使再漂亮、再有文采,再與眾不同,也不過是泥潭裡的一朵比較出色的花,改變不了她生於泥潭裡的事實。

生於藍天看慣了白雲的他,又怎麼會,看上一朵泥潭裡的花呢。

原來這就是階級啊。

這一刻,階級在她的心中有了更新層麵的認知。

原來不隻是有錢是階級。

思想、出身,統統都有階級。

想到這她哭了。

一連兩個月的冷戰,她沒哭,想通了之後,反倒控製不住地哭了個暢快淋漓。

嫂子又在罵罵咧咧了。

她不想嫁人,可惜爹失去了當家做主的權利,哥哥性格沒有主見,也不敢反駁嫂子,媒婆一天天地踏破了他們家的門檻。

爹跟媒婆說,要好的男娃娃,不要啥人都往家裡領。

媒婆領來的便都是出色的。

他們大多是當官的,大到在縣裡當官的,小到在隊裡記賬的,且都長相不錯,可惜她都提不起一絲想要結婚的衝動。

這些男子,但凡扔出去都是旁人上趕著想嫁的好人家。

可是她怎麼就不喜歡呢。

有幾個甚至見過她之後對她一見鐘情,死纏爛打,被她明確拒絕之後仍是時不時上門給她送東西,照顧他們一家。

她知道,都是衝著她這張臉來的。

什麼一見鐘情,不過都是跟她一樣見色起意,純純的大色迷兒。

轉眼到了過年。

天寒地凍,整個大隊裡的人縮在集體食堂裡,圍著火爐吃大鍋餃子。

餃子是平日裡乾輕鬆活的姑娘們一隻隻包出來的,一整個大隊的男女老少,姑娘們和麵、擀餡,足足忙活了一整天。

下餃子的鍋裡熱氣騰騰,葉霞負責打餃子的活兒。

熱氣蒸得她一張瓷白的小臉紅撲撲,鼻尖泛紅,眼角濕潤,她看不清排到她跟前打餃子的人,朦朧的水霧中,她隻能看見依次伸到她跟前一個個空碗,然後手一揚,給碗裡添上白白胖胖的餃子,澆滿白花花的熱湯,送上冬日裡的一絲溫暖。

那天,她不知道有沒有看到穆敬生去吃餃子。

她不知道有人在集體食堂外徘徊了許久,透過窗戶,癡癡地凝望著她鼻尖冒汗給人打飯的畫麵,凝視了許久。

最後,那人悄然離去。

過完年之後的葉家溝迎來了幾件喜事,年前相親的,年後結婚,鞭炮放得劈裡啪啦響。

二丫也嫁人了。

二丫本和她一樣害怕嫁人,可二丫拗不過家裡,嫁給了隔壁村一個從來沒見過麵的瘸子。

瘸子送給二丫他爹兩頭豬崽,她爹歡歡喜喜地讓人把二丫接走了。

這就是娘說的盲婚啞嫁吧。

希望二丫遇上的男人不打媳婦,二丫平時特彆愛笑,和她在一起總是笑得前仰後合,可是二丫要嫁給一個沒見過麵的瘸子,那天二丫坐著牛車離開家,她去送嫁,聽見二丫在紅蓋頭下哭得好痛。

嫂子一聽鞭炮響,又在罵了。

媒婆就來的更勤快了。

旁人幾天說不了一樁親,媒婆一天帶倆地往她家跑,見她始終無動於衷,媒婆發愁,跟老爹蹲在一起問她到底想要個啥樣的。

她抬頭望了望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個啥樣的。

嫂子又摔了盆子。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一直讓她自己當家做主的道理!她做不了主就讓家裡人給她做主,明兒就讓媒人再領一個回來,管他什麼樣的直接嫁了,再不嫁就真死屋裡頭了!”

她沉默,她爹也沉默。

哥哥縮著腦袋當鵪鶉。

媒人一溜煙地跑了。

嫂子是大隊裡頭有名的悍婦,一發脾氣,旁人都不敢惹。

她想娘了。

娘啊,她怕是找不到一個真心待她,事事對她好的可嫁之人了。

天空響起一道爆竹聲,不知道是誰家放了炮仗,她才驚覺今日是本該格外高興的元宵花燈節。

晚上家裡包了野菜雞蛋餡的餃子,她抱著碗想去盛一碗餃子,嫂子對她橫眉冷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在爹打圓場的情況下才不情不願地往她碗裡扔了一勺餃子。

還埋怨了她一句:“光吃不乾。”

她端著餃子,心想,下蛋的兩隻雞還是靠她繡花買來的,怎麼能叫她光吃不乾呢?

一勺餃子五個,她沒吃飽。

爹要分給她幾個,她怕爹也吃不飽,沒要。

大隊裡麵來了放電影的,家裡人都去看電影了,她溜去廚房,掀開鍋,果然看到了晚上剩的餃子。

餃子還熱騰騰的,她多吃了兩個,又拿飯盒裝了一份。

野菜雞蛋餡的餃子,雞蛋是她繡花賺錢買的兩隻雞下的,野菜是她和哥哥一起上山挖的,鍋也是她燒的,她乾了活的,沒有不讓她吃飽的道理。

出門,抓了個去看電影的男知青,讓他給穆敬生捎個話。

之後她去了後山。

她還是好喜歡穆敬生啊。

她真是沒見過什麼世麵,見過他,就再也看不見彆人了。

就讓她再搏一次吧。

他若是不來,或者明確地說不喜歡她,那,明天,她就聽嫂子的話安安心心地嫁人。

不管對方是什麼人,她都嫁。

反正不是他,都一樣的。

後山似乎是個賞月的好地方。

月光傾瀉而下,清清冷冷地照在人身上,仿佛被一層薄薄的冰霜覆蓋,凍得人瑟瑟發抖。

身後緩緩傳來了腳步聲。

一瞬間葉霞的眼中浮現出點點光亮,轉身,看到了那一抹久違的清瘦身影。

男人瘦了很多。

臉頰微微凹陷了一些下去,鏡片後的眼神,似乎有些無神,不知道這段時間他經受了怎樣的折磨。

葉霞忽然有些心疼,

她強撐著鎮定,把懷裡一直暖著的鐵飯盒遞給他,笑著說:“給,我家包的餃子,還熱著。”

穆敬生沒說話,低頭凝著她手裡的餃子出了神。

她凍得有些受不住,山裡本就寒涼,鼻頭和耳尖都泛起了紅,強顏歡笑地道:“還愣著做什麼,坐下,快吃。”

她拉著他,像以前一樣並排坐下。

她把飯盒打開,塞進穆敬生的手裡,飯盒很暖,穆敬生的手很涼,溫度的差異似乎讓他一時間愣住了。

“快吃吧,等會兒涼了。”

她輕輕催促了句。

即使是催人的時候,她的語聲也是溫溫柔柔的,不驕不躁,如同羽毛輕輕地撫過人的心口。

穆敬生抬頭看了她一眼。

月光下的她,溫柔的眉眼之間漾著淺淺的笑意,鼻尖紅紅的,眼尾也紅紅的,戴著一頂白色小帽,目光柔和且充滿了力量,說不出的迷人。

這一刻,穆敬生把她的模樣刻進了心底。

在他以後痛苦不堪的歲月裡,他仍然清晰地記得,有個女孩曾在月光下那麼溫柔地看著她,每每想起這一幕,痛不欲生。

餃子大口大口的吃。

眼淚大顆大顆的掉。

他用迫切的進食方式迫切地掩蓋他卑劣的心思。

好在夜色夠暗,他低著頭,讓人看不到他濕潤的眼角,掩蓋住他心中的齷齪,壓製住他想把一個美好的女孩拉進沼澤的衝動。

直到他咽下最後一個餃子。

“你喜歡我嗎?”

如此直白的表達方式,穆敬生愣了下,透過月光,不敢聲張地凝視著她。

葉霞微微歎了口氣。

“我要嫁人了。”

男人握著筷子的手猛地一緊,瞳孔驟縮,驚愕浮現在他那張慘白如紙的臉上。

好半晌,他才咽了下喉嚨,嗓音不覺發澀:“他……怎麼樣?”

“我不知道。”

葉霞看不懂他的反應,心下微沉,仰頭望著高高掛在夜空中的一輪清月,淡淡地歎息了一聲:“不是你,都一樣的。”

穆敬生的飯盒哐當落地。

葉霞扭頭看向他,側顏在月光下泛了一層絕美的朦朧,目光帶著一絲希冀地問:“穆敬生,你能娶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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